許冥記得清楚。當初在廁所隔間時,自己曾問過腦海中那個聲音,自己目前的同伴裡,是否有多出來的人。
對方沒有給她確切的答案,但給了她兩條區分活人和死人的提示。
第一,死人是很容易丟東西的。
第二,死人丟掉的東西,往往會聚集到一處。
巧的是,在它話剛說一半的時候,許冥就反應過來,其實類似的話,自己以前也聽說過——
“我有一個阿姨,會叫嚇著,對這方麵的事也有些了解。這事我和嘉怡姐說過。”
桌子邊。許冥垂下眼睛,語氣輕描淡寫得像是閒聊:“方才的話,也是小時候,聽她說的。”
“她說,死人是很難守住東西的。因為人死如燈滅,即使他們再想抓住,屬於他們生前的痕跡也會一點點被磨滅,而即使他們因為某些原因,能夠繼續存在於世界上,那些裝載在靈魂中的東西,也會在他們不注意的時候,自己不翼而飛。
“可另一方麵,那些東西上,又都有著相同的氣息。這讓它們會彼此吸引,即使不翼而飛,也會某種奇妙力量的作用下,自動彙聚到一個地方。”
將目光轉向麵前的老李,許冥淡淡道:“至於會彙聚到哪兒,這就很有意思了。據說,有的時候,它們會落在死人最珍視的地方,有的時候,反而會落在死人最不在意的地方。但更多時候——尤其是在怪談區域裡的時候。”
“所有的遺失物,都會沉默地遵循這樣一條規則——它們會以死人主動舍棄的第一件物品為核心,聚集在一起。”
許冥說到這兒,再次停了一下。目光直白地落在老李身上。
桌上的氣氛逐漸古怪。袁嘉怡識趣地沒有說話。她循著許冥的目光看了過去,這才發現,老李的額上,不知何時已經布滿汗水。
他的一隻手仍插在口袋裡,摸來摸去,始終沒有拿出來。
“老李。”許冥再次開口,身體微微前傾,“多嘴問一句,你應該已經訂婚了吧?”
“訂婚戒指在哪裡?”
“……”
老李喉頭滾動一下,好一會兒才扯住笑容:“小許你這是在說什麼?我的戒指,當然是好好收著……”
許冥:“能拿給我看看嗎?”
老李這回沒再說話,額上愈發汗水密布。
旁邊的袁嘉怡則似意識到了什麼,無聲往許冥的方向挪了挪。
“說起來,我記得,你戒指是戴在手上的吧?”她試探著開口,隻覺桌上氣氛越發窒息,“我們剛在宏強彙合時,我還看你手上戴著的。後麵不知啥時候,就沒再見著了……”
“等等,彙合?”許冥挑了挑眉,“也就是說,你們不是一開始就在一起的咯?”
“這倒有意思……”
“有什麼意思!”
話音未落,卻聽“砰”的一聲,老李竟是一拍桌子,騰地站了起來。
“我的戒指我為什麼那拿給你們看?倒是你,從剛才起就一直在胡說八道什麼,什麼死人,什麼丟東西,你到底什麼意思啊!”
“我什麼意思?”許冥抬眸,語氣竟也一下尖銳起來,“水獺帶回來的特產薄荷糖,隻有攝影部的人有,攝影部的人裡,隻有你訂過婚,薄荷糖和戒指,都是被丟掉的通知旁找到的,你覺得我是什麼意思?”
“糖和戒指的照片我都有,需要我直接拿給你看幫你回憶嗎?又或者——”
許冥驀地一頓,忽然從包裡掏出張紙,啪一下拍在桌上:“請你看看這個?”
紙張攤開,正是那張被撿到的消防演習通知。
內容和水獺拿到的那張一模一樣。袁嘉怡目光不安地轉來轉去,顯然不太明白許冥突然拿出這東西的用意。
另一邊,老李的神情卻是再次凝滯了。
他死死盯著那張紙,像是看到了什麼再恐怖不過的東西。桌子的另一端,許冥的聲音再次幽幽飄過來:
“我之前就奇怪,這種信息量明顯的東西,怎麼會有人亂丟。而且我發現時它是被團起來的,明顯是故意扔的。
“後來我想明白了,如果真是他自己丟掉的話,那隻有兩種可能。一種是他看不見紙上的信息,一種是他不喜歡紙上的信息。
“所以老李,你是哪種?”
……
老李沒有回答。
他仍死死地瞪著那張紙。
紙上整齊地羅列著消防演習時需要注意的九條規則。然而老李看得清楚,在第九條規則的下麵,分明還有一行,彆人都看不到的一行。
——【10. 彆想了,你已經逃不掉了。】
……不,逃得掉的。
呼吸不自覺地急促起來,老李伸手想要抹汗,粗壯的手掌卻不受控製,一下打在自己臉上,連眼鏡都打歪過去。
“逃得掉的,我一定逃得掉的。我要出去,我老婆還在等我,我絕對要出去的……”
他無意識地呢喃出聲,指甲深深犁過眼下的皮膚,犁出一道道深痕:“我不是什麼死人,我還活著,我要出去,讓我出去讓我出去——讓我出去啊!”
喃喃到最後一句,音量忽然提高——對麵袁嘉怡早就已經一臉防備,見狀幾乎原地蹦了起來,趕緊抓著許冥往後退了幾步,反手就掏出一瓶防狼噴霧,直直對準正在發瘋的老李,一臉驚魂未定。
許冥卻輕輕推開她的手,趁機又看了眼手機。
“十五分鐘。”袁嘉怡聽見許冥低低出聲,語氣竟似帶著幾分如釋重負,“還好,時間正好。”
……?
什麼意思?
她驚魂未定地看了眼許冥,剛要發問,卻又聽“咚咚”兩聲——房門被敲響了。
“您好,清潔環節已經準備好了。”外麵傳來保安的聲音,隔著門板,依舊聽得清清楚楚,“請問你們決定好順序了嗎?”
——對了,還有保安!能救人的保安!
袁嘉怡渾身一震,趕緊提高聲音:“請等一下!我們有狀況!這裡有——”
“咳咳——咳咳咳!”
話未說完,卻聽旁邊一陣劇烈咳嗽。許冥不知是不是急到犯病,居然在這時又咳起來,咳得甚至比之前還嚴重——身體都弓成蝦子,一邊咳還一邊搖晃,一個不穩,竟是一頭撞進了袁嘉怡懷裡,險些將她給撞得坐倒地上。
袁嘉怡沒法,隻得先將人努力扶住。另一邊,老李則像是被什麼突然喚醒了一般,驀地抬起了頭。
旋即便見他眼神一凜,毫不猶豫地轉身,朝著房門跑了過去。
“是我!”開門的瞬間,袁嘉怡聽見他的聲音,“我是第一個,請帶我走!麻煩快點……”
跟著便是保安的應答聲,很利索,似乎並未看出老李有任何的不對勁。耳聽著兩人就要離開,袁嘉怡更是又急又氣,張口剛要出聲,忽然感覺手臂一緊。
她驚訝地低頭,正對上許冥警告的眼神。
她死死抓著袁嘉怡的胳膊,一麵拚命咳嗽,一麵輕輕搖頭。
……這又是什麼意思?
袁嘉怡不解地瞪大眼睛,略一思索,卻還是依言收起了聲音。
同一時間,房門外麵,又傳來保安的聲音。
說的話和之前差不多,無非就是等會兒會再來接她們。跟著就是逐漸遠去的腳步聲。
而幾乎就在腳步聲消失的一刹那,許冥的咳嗽,便瞬間停了。
跟著就見她飛快跳了起來,拖著袁嘉怡趕到門邊,探頭朝外望去——袁嘉怡跟著她一起往外看,隻見兩邊的走廊空空蕩蕩。
原本守在附近的保安,已經帶著老李離開了。也沒人補上他的空缺。
這樣……不會不安全嗎?
袁嘉怡心裡犯起嘀咕,卻感到許冥抓著自己的手又是一緊。
緊接著,推門就往外跑!
袁嘉怡:……
……???
眼中浮現大大的問號,身體卻本能地跟著許冥飛奔起來,一直跑到來時的消防門前。
“什麼狀況?”幫著推門的時候,她終是按捺不住反問,跟著似是意識到什麼,臉色驀地一僵,“彆告訴我那保安也是……”
“假的。”許冥言簡意賅。
袁嘉怡:“……因為那個‘順祝商祺’?”
“不止。”許冥說著,用力推開麵前厚重的防盜門,腦中再次閃過先前在房間櫃子底下看到的東西。
一把染血的鑰匙、一隻破了洞的橡膠手套,以及一張被揉皺的紙條。
紙條上是似曾相識的藍色字跡,上麵隻有一個字。
【逃】
*
消防門的後麵,依舊是漆黑一片的樓道。
驟然從有光的地方切過來,黑暗便顯得更黑。許冥卻不敢有絲毫遲疑,打著手電就往樓上趕,袁嘉怡雖然有些糊塗,卻也配合地一起打光,飛快地往上爬。
因為這是之前就和許冥約定好的事——在那間等候室的衛生間裡。
說起來,許冥當時其實也沒多說什麼,隻是和她協商好了兩件事。
第一,等等許冥和老李說話,自己不要隨意乾涉。由她發揮。
第二,如果許冥說要跑,自己不要磨蹭,趕緊跟著跑。
……老實說,其實她現在對很多事還是有些摸不著腦袋。不過管他呢。
就像工作時,如果遇到靠譜的領導,跟著上車就是,管那麼多!
打定主意,袁嘉怡更加賣力地往上爬去。眼看就要爬回四樓,卻聽不遠處的消防門吱一聲響——
“兩位女士?”保安平靜的聲音傳來,“你們要去哪裡?”
“我說了,即使要回宏強,也需要先清潔才行。亂跑很危險,請先跟我回去。”
“……”
語音語調,都很正常。
袁嘉怡默默聽著,後背卻不覺滲出一層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