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會有這麼個想法, 是因為許冥聽到“排隊”兩個字的時候,忽然想到了大學時的一次經曆。
那時候她曾被邱雨菲誆去了漫展,排隊排到痛徹心扉。而令她印象最深刻的, 就是她當時排了近三個小時,總算排完了外場的隊,以為終於熬到頭了,不料邱雨菲卻告訴她,到了內場還得繼續排。
……於是又排了兩個小時,最後還沒排到。她們要去的那個攤子提前收攤走人了。
這份慘痛的經曆從此成了許冥心底一道深刻的疤, 以至於一聽到“排隊”二字就開始自動匹配關鍵詞。然而仔細一想——
“你們的同事,也就是那位唐哥認為,酒店本體是域主, 蝴蝶是菟絲子,蝴蝶隻能乾擾前三輪循環, 對吧?”
迎著另外兩人愕然的目光, 許冥大腦飛快轉動,儘可能地捋著腦海中那些突兀又混亂的念頭:
“可假如,我們對核心區域的判斷出錯了呢?假如我們現在所在的並不是核心區域,而是依舊處在前往核心區域的‘隊列’中,那麼哪怕酒店方是第一規則責任人,我們也無法斷定它就是域主。
“另一方麵,你們也說了, 那位唐哥從第四輪起, 給出的關於酒店的描述就很含糊了。也沒有提到蝴蝶——那有沒有可能是因為,直到這一輪,他才真正接觸到‘核心區域’,因此認知受到了影響呢?”
這也能解釋為什麼他之後突然改變想法, 建議其他人“不要留糖”了——“留糖”的策略是建立在蝴蝶比酒店弱勢,且酒店為域主本體的前提下。如果地位對調,幫助蝴蝶就等於幫助域主,那“留糖”反而是極不明智的做法了。
“……”
……所以說,“第一規則責任人”又是什麼?
方雪晴知道自己的重點有點偏,但還是忍不住好奇。這是什麼怪談拆遷辦的內部術語嗎?
許冥尚不知自己隨口掰的名詞也成了拆遷辦專利,隻求證地看著另外兩人:“你們覺得,這個想法,站得住嗎?”
“……”
另外兩人一時卻都沒有回答,隻擰眉迅速交換著目光。頓了會兒,才聽淩光緩緩道:
“你的意思,我大概明白。
“簡單來說,就是你認為蝴蝶才是域主,我們一開始接觸的酒店,反而是菟絲子。前幾輪循環等同於進入真正核心區域的傳送帶,菟絲子正是利用我們‘正在靠近,卻尚未真正進入’的空隙,對我們加以控製……”
許冥眉毛微動,隱隱覺得他的表述似乎和自己的有些出入,不過大體意思又似乎沒錯。
於是肯定點頭,跟著就見淩光搖了搖頭。
“可這就又有不合邏輯的地方了。
“假如酒店方是菟絲子,那它的目的是什麼?”
……?
許冥聽得一怔:“目的?”
“對,目的。”淩光認真道,“菟絲子,說白了就是寄生在怪談之中,利用規則的空隙和漏洞去進行偷獵的異常存在,一般都是偷偷潛入的異化根,或是死在怪談內卻意外獲得特殊力量的死人……”
“它們和怪談正主區彆最大的一點就是,它們是來偷人的,能下手的機會很少,時間必須抓緊。所以菟絲子動手往往更快、更急,追求高效率的直接獵食……也就是殺人。”
“嗯……”許冥慢慢點頭。類似的內容其實她在唐夢龍留下的日記中看到過,大致概念也已經有數。
以之前的宏強公司為例,宏強本體就是“樹”,是怪談主體。藏在五樓下方的那怪物就是“菟絲子”,寄生於宏強,並借由保安的身份,偷偷撿漏。
淩光見她點頭,這才繼續道:“可酒店——或者說,‘白棋’目前的作為,並不符合‘菟絲子’的行動邏輯。”
按照許冥的說法,掌握在白棋手裡的時間,就隻有進入者在高速上兜兜轉轉的幾十個小時,外加進入酒店後的前三輪循環而已。相比起來,高速上的那幾十個小時,甚至更適合下手。
然而它們卻並未在這兩個環節安排更多的陷阱。就連唯一會殺人的密室,目前看來,也更像是蝴蝶的手筆。
“明明有機會,卻不殺人,徐徐圖之,這更像是域主的一貫做法。”淩光下了結論,“唯一的可能,就是它們有著比殺人更重要的目的,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那個目的服務……”
“可那個目的,又是什麼呢?”
……
這話一出,房間內又是一片安靜。
許冥亦是麵露思索,腦海裡是鯨脂人不斷附和“對啊對啊”的聲音。她不耐煩地趕開鯨脂人的聲音,忽又想到一事,眉毛微微一動。
“那個糖果。”她略一沉吟,決定再提供一個信息,“就是前台發給我們的,白色國際象棋形狀的糖果。”
“我的同事曾經研究過,說那是根的衍生物。”
“……”這話再次引來另外兩人的目光,許冥迅速整理著思緒,緩緩道:“而且那個衍生物,對怪物是會有影響的。所以,它會不會是想利用人類,向蝴蝶傳遞糖果,類似下毒一樣……等等。”
好像還是不對。
許冥話未說完,自己就意識到了這番話的問題所在。
從當前掌握的情報來看,隨著循環數的增加,蝴蝶方對於白棋糖果的狂熱確實是在增加沒錯;可同時,酒店方的態度卻是愈來愈謹慎的。
首先,如果是希望借由人類去投毒的話,那自然是多多益善。可規則卻是每個房客都隻能擁有五粒糖果,而且哪怕循環,也不會再多給一枚;
其次,從第一輪起,他們對房客的建議就是“先找員工,再使用糖果”,糖果的使用優先級並非最高;到了第二輪,工作人員變得不再可靠,給出的最優解也是先尋找遮蔽物,其次才是“使用糖果”。
給人的感覺,糖果似乎一直都是個不得已的備選方案。
到了第三輪,更是直接建議房客毀掉所有尚未使用的糖果——許冥覺得,這至少能證明兩點。
第一,就是它們也知道,之後的循環裡,糖果已無法再派上用場了。
第二,它們實際也不希望糖果落到蝴蝶的手裡。
結合鯨脂人之前的說法,這一切倒說得過去。“白棋糖果”作為根的衍生物,既是毒蘑菇,也是營養品;但從菟絲子的角度來看,這一行為反而更令人費解。
知道對方想要,也怕對方拿到。卻還是堅持給每個進來的人發糖。
……到底圖什麼?
許冥忍不住揉了揉額角,這下,連她自己都開始質疑自己的說法了。方雪晴唇角微抿,卻是再次站在了她這一邊。
“我覺得你的說法很有道理啊,既然給糖果,必然是因為它是有用嘛。”方雪晴語氣肯定道,“不然呢?總不會是單純為了做好事。”
“……”
許冥的動作又是一頓。
方雪晴那最後幾個字的嘲諷拉滿,落在她的耳朵裡,卻像是一聲驚雷。
不由自主地瞪大眼睛,許冥下意識動了動唇,卻又閉上嘴——一個比“排隊論”更大膽的猜測浮上了她的胸口。大膽到她一時竟不知該如何開口。
默了好一會兒,方聽她輕聲道:“萬一……真的是呢?”
“……啊?”
方雪晴不解看了過來。許冥喉頭滾動一下,明明自己也覺得匪夷所思,卻還是堅持著道:
“萬一它,那個發糖果的存在……它真的,隻是想做好事呢?
她也知道這個想法真的很離譜,可這樣一來,似乎所有原本想不通的事情,一下就說得通了——
為什麼高速公路上要都幾十個小時才能進來,而且每次隻能進三人;為什麼在正式進入蝴蝶大廈前還需要經過三輪的循環,而這三輪中酒店方明明有機會,卻沒有安排任何死亡規則;為什麼它知道給出的糖果會被蝴蝶吃掉,卻還是要堅持發糖……
因為在某些時候,這些糖確實能救人的命。
沒有儘頭的高速公路也好,搶先出現的魔方大廈也好,存在的目的,其實都隻有一個。
為了儘可能拖延活人進入核心區域的時間。
它們不僅僅是緩衝帶,更是兩層帶著微弱保護作用的減速帶。
所以蝴蝶會想要利用剪刀縮短循環的天數——它並不是想要和酒店硬碰硬。它隻是單純想要破壞掉第二層減速帶,讓自己的進食效率更快而已。
“……簡單來說,就是對人類抱著善意的異常存在?”
注意到另外兩人越發複雜的目光,許冥趕緊歸納總結,試圖從另一個角度表達自己的意思。說話的同時,又克製不住地聯想到顧雲舒,聯想到宏強公司一樓那些散落的屍塊和染滿血漬的保潔服:
“它們也擁有一定的力量,擁有乾涉規則的能力,但它們選擇用這力量去儘可能地保護人……或許可以理解成,不以獵食為目的的菟絲子……”
“不是。”
話未說完,卻聽方雪晴忽然開口。
許冥詫異望了過去,頓了會兒才道:“當然,這也隻是我的個人推論……”
“我不是說你的分析不對。”方雪晴搖了搖頭,“我是說用詞。”
許冥:“……?”
“擁有了一定能力,卻選擇留在怪談區域裡,儘可能庇護人類。這樣的存在,不能叫做菟絲子。”淩光在旁補充道,“對於它們,我們是有另外的代稱的。”
“……”許冥登時更為不解,想了下才道,“是什麼?”
回應她的,是兩人再次交換的眼神。
又過一會兒,方聽方雪晴再次開口,音量不大,聲音卻很清晰:
“對於這類存在,我們一般稱之為——
“胡楊。”
*
很快,又半個小時後。
許冥終於離開了方雪晴的房間,頭暈腦脹得像是剛開完三場頭腦風暴會。
話雖如此,思維卻還是很活躍。活躍到光是回房間的這麼短短一段路,她就已經盤算了許多。
打開房間門,裡麵是安靜等著的邱雨菲,和已經從8307探索回來的顧雲舒。許冥去衛生間裡燙了熱毛巾,隔衣敷在仍在作痛的關節上,順便問起她的收獲,毫不意外地得知,8307號房,已經完全空了。
屬於唐夢龍的痕跡全部被清掉,整個房間都乾淨得像是未住過人一樣。
這讓許冥不由有些唏噓,注意到顧雲舒欲言又止的眼神,忍不住又道:“怎麼了?你還有彆的發現?”
“……嗯。”顧雲舒慢慢道,“我不知道重不重要,但我有發現粉末。”
許冥:“?”
“那種蝴蝶翅膀上的粉末。”顧雲舒語氣篤定,“灑在房間的角落。到處都是。”
意思是鱗粉?
許冥微微挑眉,覺得有些古怪。不過考慮到唐夢龍本身已經接觸過蝴蝶,這事似乎也沒那麼難以理解。
倒是腦海裡的鯨脂人,聞言很明顯地“嘶”了一聲,聽著仿佛在牙痛。
許冥被它吵到,情不自禁地也跟著皺起眉。顧雲舒觀察著她的神情,小聲道:“所以這事,很重要,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