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電腦終於有反應了。然而隻是短暫地亮了一下,呈現了一會兒藍屏,很快又自己關上。
“喲,還有點麻煩。”鯨脂人托腮自語,“看來還不是能直接用的,得建立聯係才行。”
“建立聯係?”許冥不由蹙眉,“那得要多久。”
她這本是感歎,鯨脂人卻以為是疑問,自顧自答道:“這就要分對象討論了。大多數情況下,死人需要的時間都比異化根長。異化根還得分情況。如果本身某些特質和這個根契合的話,‘消化吸收’所需要的時間就比較短;反之,所需要的時間就很長。”
打個通俗的比喻就是,一本關於數學建模的書,數學專業的學生學起來多半會快;並非數學專業,但也有學習高數的學生,理解起來可能就有些難度。
如果是完全不學高數的純文科,那要把整本啃下來,肯定就得花更多時間。
某些極端情況下,比如消化者和根的特質完全相反的時候,所需要花費的時間,甚至可能比死人還要久。
相比起來,某些時候,倒是活人更方便些。
“誒誒。”鯨脂人戳了戳許冥的手背,不加掩飾地暗示她,“實在不行,就直接放到你那本本子上唄。”
“……”許冥默了一下,卻沒直接回答。目光下意識往旁邊一掠,恰掠過不遠處陸月靈的身上。
後者從蘭鐸抱回那台電腦起,就自覺地沒再參與他們的談話。這會兒正獨自坐在飄窗的窗台上,怔怔望著窗外,長長的裙擺垂下來,看上去安靜又寂寥。
許冥眨了眨眼,又緩緩收回目光。
——雖說對方是薄荷的朋友,從目前掌握的情況來看,也確實是個不錯的人。但出於某種心照不宣的謹慎,許冥和其他人,都不約而同地規避了“規則書”的說法,轉而用“那個”或是“本子”代替。
許冥也曾懷疑過他們是不是太過警覺。但仔細一想,又覺得很難不留心——畢竟對方一路跟過來,給出的理由實在有些難說服人。
她說自己是為了能進一步掌握紅鞋子的動向,才跟著許冥他們的,打算等到顧雲舒從酒店探完回來為止;但在許冥提出要不給她一塊工牌,讓她也能直接回酒店後,她卻露出了明顯的遲疑,甚至有點心虛,最終顧左右而言他地拒絕。
再往前推,她在剛出現時,舉動就有些奇怪——當她詢問顧雲舒這邊的情報時,她說的是,“如果我沒猜錯,你應該也挺在意那個紅鞋女人的吧?”
“在意”這個詞,就很令人在意。一般情況下,會這麼去表達嗎?至少許冥代入自己,相同情境下,她肯定更傾向於問顧雲舒是否“認識”,或是“見過”。
“在意”本身就是一個基於現象導出結論。許冥不確定是不是自己多想,但這個詞的使用,莫名讓她有一種感覺:
感覺陸月靈可能並非是為了紅鞋而找上他們。而是為了找上他們,所以提到紅鞋。
如果是這樣,那在明確她的目的前,還是保持適當的警覺比較好。
許冥默默想著,也沒回應鯨脂人的話,隻將電腦合上後又往蘭鐸的方向推了推,囑咐他先收好。
說完,又似想到什麼,她伸手在包裡掏了掏,很快就當著另外幾人的麵,掏出一張半成品工牌,一本正經地填上名字後,給纏在了電腦上。
鯨脂人:“……”
“你應該知道這種行為是沒什麼意義的,對吧?”它向許冥確認。
“我知道。但至少得明確一下資產所屬嘛。”許冥振振有詞。
鯨脂人一時無語。那瞬間,它甚至有些懷疑,許冥是不是隻是單純喜歡上了給其他東西上牌的感覺而已,就像有的人特彆喜歡整理和貼標簽一樣。
不管怎樣,這事就算這麼結了。蘭鐸因為自己送的禮物沒有派上用場,麵上明顯有些失落,收好電腦後就繼續踩著凳子去清空調。許冥試圖安慰了幾句,無意中往旁邊一看,正撞見陸月靈偷偷摸摸收回的目光。
許冥:……?
這小姑娘,到底在想些什麼呢?
許冥是真的不太明白。
這個疑問,甚至一直持續到了幾天後——中途顧雲舒回來過一趟,告知紅鞋並不在酒店之中,說完就又回去了,說是那邊現在有點缺人手,她想去幫幫忙,順便還問了問許冥對以後招收的員工有什麼想法和要求沒有。
許冥大概也能猜到她問這話的意思,嘴巴張開又閉上,糾結半天,最後隻說你看著辦吧。
橫豎她又不是真的在辦公司,就算真帶回來什麼奇奇怪怪的人也認了,多發一張工牌的事而已。
隻是這樣一來,陸月靈的怪異之處,就更明顯了——她自稱是為找紅鞋子而來的,既然確定她們這邊不會再有相關的信息,自然也沒了再呆在這裡的理由。
然而她卻沒有離開的意思,依舊跟在許冥的周圍。不過她大概也意識到自己的理由已站不住腳,不再待在許冥的屋裡,而是跑去她公寓的樓道蹲著,有時也會獨自坐在樓下的花壇邊上。
後來還是許冥看不過去——主要是怕嚇到其他走夜路的人,還是把她邀了回來。於是她又坐回了許冥的窗台上,大多數時候都靜默得像個花瓶,有時提到感興趣的話題,卻會侃侃而談很久。
幾天下來,許冥依舊沒搞清她的目的,對她生前的不少瑣事,倒是耳熟能詳了不少。
而同樣是在這段時間裡,她又注意到了另一件事。
——網絡上,突然出現了不少關於“路隱”的新聞。
所謂“路隱”,實際是機智網友的自創詞,對應的是人們常說的“神隱”。具體指的則是一種小說裡經常提到的靈異現象,即有人在路上開車,開著開著突然進入了另一個世界,等到再回到現世時,卻發現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
當然,這種現象在許冥看來分外眼熟就是了。
而這回這個話題突然炒起來,則是因為A城那邊,突然出現了不少自稱遇到路隱的人。經曆也十分相似——在高速公路上開車或乘車,突然進入了一條沒有出口也沒有指示牌的神秘道路。在裡麵循環上幾十個小時後,終於找到出口,指向出口的指示牌上還寫著奇怪的單位……
等回到現實後,卻發現時間已經一下過去了幾個小時——最長的,甚至有小半天。
……這也解釋了許冥之前的疑惑。她還想呢,自己出來時,時間才剛過去不到一小時,那比她更早進去的人又是怎樣。
現在明確了。他們雖然是不同時間點進入的,但出來時的時間點相同。在怪談區域內徘徊更久的人,回到現實時,錯失的時間也更多。
這次爆料的,看時間段,大部分也正是和她一起逃出怪談區域的——當然,也有一些,明顯就是無中生有,過來湊熱鬨的。
或許是因為湊熱鬨的營銷號太多,這個話題熱度也越來越高。很快,又有人將“A城”和“循環的道路”兩個關鍵詞放在一起,進而聯想到了A城本地早就有的循環怪談。
這讓許冥稍微感到了些許不安——雖說現在酒店那邊是魔方大廈占優,但這不代表這個怪談將永遠安全。這樣的大幅傳播,搞不好反而會導致進去的人更多……
誰想,她上一秒還在擔心,下一秒就見相關詞條從熱搜榜上掉了下去。
許冥不太玩這種大資訊的社交平台,但即使是她也看得懂,相關熱搜是被人撤掉的。
不僅如此,大量跟風炒作這事、傳播怪談博流量的賬號,也開始迅速刪帖刪話題。同一時間,另一個熱點則被迅速炒了起來,熱度一升再升,很快就將這事蓋了過去——
不過幾個小時,許冥就完整地見證了一次互聯網熱點的起落,眼睜睜地看著所謂的“路隱”就這樣被蓋在了人類的流量狂潮之下。
不得不說,對此她還是挺慶幸的。慶幸之餘,又有些好奇。
恰在此時,安心園藝那邊又開始給她發消息——找她的是當初宏強事件後來找她做記錄的員工,施綿。來找她的原因也很簡單。
她這邊已經確認了許冥就是蝴蝶大廈的生還者之一,需要再來找她做些記錄。為了方便管理,這事依舊是由施綿負責。
與之前不同的事,施綿這回找她時,語氣似乎更客氣,也更拘謹。一些以前會藏著掖著的內部用語,現在也不藏了,直接擺到了台麵上。
很顯然,她已經提前從方雪晴他們那邊了解了一些事情。包括許冥——或者說顧銘,現在就職的單位之類。
這點在她打電話和許冥約見麵時間時,體現得更加明顯:
她直接問許冥身上有沒有公司的保密協議,如果有些問題不方便透露,她到時會直接規避;還問了下需不需要另走合同,畢竟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算是兩個單位的合作了。
“在這方麵,貴司如果有任何要求,都可以直接和我說。我會儘力滿足的。”電話裡,施綿的語氣謹慎中又帶著幾分緊繃,“如果對談話有場地要求,也可以和我說。”
貴司……
許冥因為她的措辭默了一下,轉頭看看自己身後的小破公寓。金毛大狗正趴在逼仄的角落裡休息,它的旁邊,是在研究怎麼清掉台盆邊上黴菌的蘭鐸。
“沒關係的。”默了一下,許冥道,“我這邊和領導說一聲就行。你還像上次一樣,直接來我家就好。”
“好的好的。”施綿立刻答應,聽上去似乎鬆了口氣。
許冥眨眨眼,卻又想起另一件事。
“對了。”她問施綿,“那個路隱的熱搜,是你們處理的嗎?”
“嗯。”施綿對此倒是十分坦率,“我們有專門的公關部。”
“哦……”許冥緩慢地應了聲,大腦又開始轉動。
能夠直接處理熱搜,甚至要求各路賬號刪帖刪言,說明安心園藝的背後,可能不僅僅是財大氣粗而已。
再仔細一想,他們當初能直接找到自己,似乎本身就能說明一些事情。
既然是這樣的話……
“那我能再拜托你們一件事嗎?”許冥跟著道,“是我私人的請求。”
施綿:“?”
“我想找個人。可我公司這邊不太允許……我不知道你們那邊有沒有類似的要求,但我們單位,在某些方麵管得很嚴。”許冥儘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出幾分為難。
電話裡的施綿明顯一怔,默了一下,還是問起許冥要找誰。許冥很快給出自己的答案。
“是我一個同事的家人。”她輕聲道,“顧雲舒。”
“我想你們應該知道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