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月靈一時卻沒回應,隻定定望著郭舒藝消失的方向,過了幾秒,方搖了搖頭,聲音一下低落下來,“算了,不用了。我這張挺好的。”
說完,便又窩回了飄窗上。兩手抱著膝蓋,默不作聲地望著窗外的落日,背脊微微弓著,莫名透出幾分悵然的模樣。
許冥望著她的背影,似是想到什麼,唇角微微一動。恰在此時,返回廚房的蘭鐸又探頭出來,打算問些什麼,許冥見狀,趕緊衝他比了個“噓”的手勢。想了想,又主動走了過去。
“什麼事?”她問蘭鐸。
“沒什麼,就是想問問晚上要不要加個湯……”蘭鐸下意識又往飄窗的方向看了眼,“她怎麼了?”
“不清楚。可能想家了吧。”許冥低聲道,“湯就算了,我這兩天吃不下東西……對了,問你個事。”
她順手抄起地上的小狗,看向蘭鐸:“你之前說,田毅亮希望我們再和他聯係,對吧。”
“嗯。”蘭鐸點頭,“可如果你不想……”
畢竟之前許冥答應和田毅亮聯係,一方麵是因為早有約定,另一方麵也是因為許冥本身也想了解郭舒藝那個怪談的後續——但現在既然已經確定怪談的狀況,似乎就沒再去套消息的必要了。
“倒不是不想。不如說,正是因為不必再套話,再更有聯係的必要。”許冥麵上卻帶上幾分思索,跟著用手肘輕輕碰了碰蘭鐸,“誒,再問你。你之前不是說,能靠氣味找到異化根嗎?”
她將懷裡的狗往上舉了舉:“那如果找人呢?能找嗎?”
蘭鐸:……
?
*
許冥問這話的理由很簡單。
既然現在,郭舒藝已經把怪談大門搬到了他們這兒。那不論是從什麼立場看,拆遷辦都是有必要知會大力除草一聲的。從大局的角度看,能避免大力除草繼續在這事上浪費精力人力,對方一個公益組織,也能更專注於其他怪談;從個人的角度來看,也算是了結田毅亮一樁心事。
從詐騙……不是,從長遠的角度看,也是個提升拆遷辦名頭的機會。
問題就在於,怎麼聯係?
首先排除私聯選項。現在手機號都是實名製,大力除草萬一也有什麼背景,神通廣大到可以直接查號主,自己中級業務員“襲明”的身份等於直接作廢;同理,另外購買手機號也不靠譜。
許冥本人本質又是個良好公民,根本沒什麼搞到一次性號碼的途徑。用虛擬運營商的話,又似乎顯得不太真誠,而且莫名給人一種是詐騙公司的感覺……
所以許冥左思右想。最終還是決定采用最樸素的方式。
讓蘭鐸——準確來說是蘭鐸的狗,直接找過去。用合理的說法,另約一個交流方式。
“可以……應該是可以。”
蘭鐸聽了她的想法,本能地點了點頭,麵上卻露出幾分猶疑:“可找到後,我該和他說什麼呢?”
“說什麼,這不重要。”許冥卻道,煞有介事地勾住他的脖子,“重要的,是氣勢。”
“懂?”
蘭鐸:“……?”
*
轉眼,又兩天後。
接近十二點,某寫字樓中。
明明已是深夜,走廊儘頭最深處的一間辦公室裡卻透出些微的亮光。田毅亮停在門前,抬起手腕看了看時間,略一遲疑,終究還是抬頭敲了敲門。
門內傳出一聲亢奮的女聲,示意請進。田毅亮克製地做了幾個深呼吸,推門而入的刹那,仍是一口氣差點梗在胸口。
隻見不大的單人辦公室內,這會兒正是一片狼藉。零食袋子、漫畫小說、遊戲設備、漂亮衣服,亂七八糟的東西,丟得到處都是。田毅亮不確定是不是自己看錯,但他似乎好像還在沙發上看到了一個很精致的小玩具……
頭頂有迪斯科球在旋轉,彩光刺目。嘈雜的音樂不斷從藍牙音響裡傳出,吵得人頭疼。辦公桌的後麵,一個女生正隨著節奏不斷搖晃著腦袋,目光專注地盯著屏幕,手裡抓著遊戲手柄。
“樂……樂……快樂!快樂公主!”田毅亮幾次嘗試呼喚未果,終於不得不大吼出聲。正專心看著屏幕的女生這才抬起了頭,旋即笑了下,站起身來。
“真是令人難以置信。你居然活著回來了。”那女生說著,從桌子後麵轉了出來,身上是條與周邊設備格格不入的古典長裙,裙子上布滿了金色的箔片。
她抬起眼眸,露出一張堪稱美豔的麵容,臉上明明帶著笑,漂亮的眼睛中卻沒有絲毫情緒,就像是兩顆絕美卻沒有生命的寶石。
“我還以為你會拚著命不要,也要把那個怪談滅掉。”她不掩嘲諷地說著,大喇喇地坐在沙發上,打了個響指,喧鬨的音樂瞬間停止,“怎麼,後悔了?半途而廢?臨陣脫逃?”
“並不是。”田毅亮沒好氣地看她一眼,語氣卻還是儘力保持著尊敬,“是中途怪談產生了變化,導致計劃並沒能成功實施……”
“變化?”女生仰頭,“怎麼說?”
“另一個組織,怪談拆遷辦,當時也在那個怪談裡。”田毅亮道,“他們似乎找到了什麼方法,成功動搖了那個怪談的根基。我因此被直接送了出來,再想進去時,就進不去了。”
“……動搖根基?”穿著金色裙子的女孩聽了,沉吟地眨了眨眼。片刻後,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田毅亮莫名其妙:“怎麼了?你……您這又是想到什麼了?”
“想到你一本正經地準備去當英雄送死,結果卻被當果核一口吐出來的樣子!”女孩笑得前仰後合,隻是寶石般的眼睛裡,依舊沒有絲毫情緒,“哈哈哈哈,那場麵一定很好笑。”
“哦對,還有。”又笑了一會兒,她忽然直起板起麵孔,衝著田毅亮輕輕豎起一根手指,“再提醒你件事。”
“如果不是誠心實意,就不要用敬語。聽著怪讓人惡心。”
“……”
她的指甲也是金色的。金燦燦的,綴在唇前,說不出的好看。
田毅亮卻隻覺得頭皮發麻。
某種說不清的恐懼本能地順著背脊竄上,讓他整個人幾乎陷入僵硬。
他差點忘了——因為這家夥總是一副大大咧咧、瘋瘋癲癲的樣子,以至於他老是忘。
眼前這個女孩,或者說,這個存在,從來都不是他可以平等交流的對象。更彆提輕慢對待。
另一邊,似是察覺到他的僵硬,女孩放下手指,彎唇又是一笑,轉身優雅地靠在了沙發靠背上。
“所以,你來找我,是為了還東西咯?”
她嬌憨地說著,目光掃過田毅亮手中提著的短劍。嵌在劍柄上的寶石閃閃發亮,一顆未少。
“……嗯。”田毅亮這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雙手將短劍遞上,“這個,暫時用不上了,所以……”
“用不上就還回來,你們對我的恩賜還真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啊。”女孩冷笑著開口,“如果真想表達對我的感恩和尊重,怎麼想都是原地自刎比較好吧。”
田毅亮:“……”
這話叫人怎麼接。
“嘁。”見他沉默以對,女生也沒再說話。徑自伸手,從田毅亮手中接過了那柄短劍,輕勾著嘴角,依舊是一派優雅的樣子,“好了,短劍我收回來,誓言也作廢。不過話說在前麵,如果下次你還需要去做英雄,我可不一定會再樂意接你了——除非你在我麵前跪著吃*。”
“……”田毅亮再次沉默。
這一刻,他忽然迫切地希望怪談拆遷辦能再給力點——最好是給力到在未來某一天忽然告訴他他們已經直接解決了那個怪談的事,讓他不用再操心擔心掛心……
不然憑他對對麵那存在的了解,她大概率不是在開玩笑。
“好了。”坐在沙發上的女孩檢查了一下收回的短劍,漫不經心地開口,“辛苦你還特意把東西送回來——趕緊滾蛋吧。”
田毅亮閉了閉眼,終究還是沒再多說什麼,衝對方點了點頭,轉身往外走去。
幾乎就在他踏出房門的一瞬間,死亡重金屬的節奏再次響起。直至他匆忙將門關上,才總算與嘈雜的音樂徹底隔開。田毅亮皺了皺眉,小心往後退了一步,趕緊轉身沿著走廊離開。
他正常的下班時間其實是六點。今晚是為了找那女生歸還東西,才特意等到了零點。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田毅亮再次看了眼時間,想了想,還是坐到了電腦前,打算抓緊時間,給今天的工作收個尾。
作為外勤專員,他的工作其實很簡單。按照組織的要求去怪談調查探索就行。此外,他們還有專門的數據部門,會定期在網絡上搜集怪談情報並進行整理,傳給他們。如果有看到在意的怪談,也可以主動向上麵申請調查。
像這會兒,他的郵箱裡就躺著一份數據部分傳來的整理資料。田毅亮徑自點頭,一麵快速瀏覽著屏幕上的內容,一麵順手從抽屜裡拿出包肉脯當夜宵,漫不經心地啃。
【天宇眼科醫院……信息最早出現於兩年前……隻能在下午四點到淩晨四點進入,進去後可以得到任何自己想要的東西,但必須用眼睛來換……】
轉眼又掃完一個怪談信息,田毅亮微微挑眉,下意識地抬手張嘴,一口咬下,卻突然咬了個空。
上下牙撞在一起的聲音響到刺耳。田毅亮一個激靈,這才回過神來,怔怔看著自己不知何時已經空掉的手。下一秒,卻又聽滋啦聲響,眼前的電腦屏幕倏然一黑——
再下一秒,整間辦公室,都陷入了黑暗。
更令人緊張的是,在這突兀降臨的黑暗中,田毅亮分明聽到了。
自己的身後,正傳來呼哧呼哧的,野獸喘息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