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玲說話的聲音並不大, 甚至可說細弱。
落在其他三人的耳朵裡,卻像是貼著耳膜響起的雷霆。
盼盼拿著電筒的手指不可避免地顫抖了下,好在很快又再次穩住。“哥哥”則沉默地看了眼她手裡的手電, 又瞟了眼不遠處貼著福字的門扉,略一沉吟,悄悄貼近了一旁邱雨菲。
它在邱雨菲耳邊低語幾句, 後者詫異地看它一眼,目光隨即冷靜下來,堅定地點了點頭, 轉身便衝向一旁的門板,伸手扶住要掉不掉的“福字”, 同時狠狠咬向自己右手食指——
並在兩秒後,略顯尷尬地轉過了身。
“……那個。”
她舉起自己被咬得發紅的指麵:“你們誰有小刀?我好像咬不開……”
“哥哥”:“……”
“我有我有!”盼盼趕緊道,說話的同時半轉過身子, 衝邱雨菲露出自己外套的口袋。她僅剩的一隻手現在忙著打手電, 隻能讓彆人幫忙來拿。
“哥哥”伸手過去, 果然從她口袋裡摸出一把美工小刀。邱雨菲匆忙接了過去, 注意到刀口的鏽跡時明顯怔了下, 想想還是咬咬牙, 用力往手指上劃去。
多虧她現在沒什麼恐懼的情緒,一刀下去毫無遲疑。劃出的口子裡很快有血珠滲出, 邱雨菲立刻按照“哥哥”所說的,將鮮血儘可能均勻地沿著“福”字的輪廓抹了一圈, 而後使勁將那張紙往門上按去。
鬆動的福字就這麼又被固定了回去, 然而卻還沒完全固定住。一旦邱雨菲鬆手,就又會往下耷拉,邱雨菲沒法, 隻得站在原地緊緊地按著,求助的目光又再次轉向“哥哥”。
“哥哥”見狀亦是皺了皺眉,張口剛要說話,許玲的聲音卻又再次響起。
“我記得啊,田姐姐第一次貼上這個東西的時候,等了得有十分鐘才完全貼牢呢。”
她輕聲說著,身體包裹在手電筒的光芒裡,身形肉眼可見地又縮小了些。她卻像是全不在意,甚至再次歪頭露出笑容,嘴巴開合間,露出搖晃鬆動的牙齒:
“十分鐘,好長的時間呀,對不對?”
“……”這話一出,在場三人又是一驚,擔憂的目光又一次不約而同地落在了盼盼手中的電筒上。
即使是最搞不清狀況的邱雨菲都明白,現在的情況,明顯是不太妙了。
“福”字的防禦要十分鐘才生效,問題是這手電筒能扛到十分鐘嗎?她不知道確切的答案,但看著許玲那胸有成竹的模樣,這事顯然很懸。
這種時候,是不是直接跑路比較好?邱雨菲不太確定地想著,然而這似乎也挺難——樓道太窄了,現在許玲就堵在正中間的位置,不管是上樓還是下樓都必須從它身邊經過,風險還挺大。
而且哪怕跑路,也至少得留下一人來拿手電筒……問題依然存在,一旦電筒失效,那人絕對玩完。
如果可以,她倒是更願意上去直接揍一頓。問題是這顯然也很冒險——還是那句話,感覺不到恐懼不代表勇者無敵,先前兩個大逼兜算是打了個出其不意,對方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真要打起來,還不定誰打得過誰……
牢牢按著貼在門上的“福”字,邱雨菲念頭飛轉,一時卻也拿不定什麼主意。就在此時,卻聽許玲再次開口,聲音依舊細弱,語氣卻變得森冷不少:
“讓我猜猜,你們在想什麼?在想怎麼跑對嗎?
“沒關係,想跑的話就儘管跑好了。想去幾樓就去幾樓,想去哪個房間就去哪個房間。反正無論你們逃到哪裡,我最後都會找到你們的。
“那時你們就會明白,什麼叫做後悔。”
她說著,微微偏頭,翻白的眼睛掃過“哥哥”和邱雨菲,忽而輕輕笑出了聲。
“多可笑啊,我現在才明白,原來所謂的‘家人’,真的沒那麼重要——像你們這種惡毒又膚淺的家夥,根本就不配當我家的人!”
她麵上仍帶著笑容,說出的話卻分明已帶上了幾分咬牙切齒。偏偏她牙齒已經鬆動,越說話晃得越厲害,細細的牙齒上裂開道道縫隙,齒縫間更滿是暗紅的血線,看上去說不出的駭人。
盼盼聽著她的表達,卻總覺得好像不太對,後退一步,偷偷靠向另外兩人:“它在說什麼呢?好奇怪啊。”
“……”“哥哥”沒說話。怪是一回事,它卻不僅覺得怪,還覺得耳熟。
於是探詢的目光又轉移到了邱雨菲的身上。後者咳了一聲,尷尬提示:“楊朵朵。”
那小孩現在說的,明顯化用自她不久前剛念過的,楊朵朵親媽追悔莫及那一段。
代入的貌似還是楊朵朵親媽的視角……不得不說,這個自我定位還挺精準。
思及此處,邱雨菲神情愈發複雜。“哥哥”則是再次沉默,又過一會兒,才低聲道,“下次彆念這些了。”
回應它的是邱雨菲一個驚恐的眼神。什麼下次,都這種時候了,能不能彆說這麼不吉利的話!
偏偏就在此時,更不吉利的事出現了——盼盼手中的手電開始閃爍,發出滋滋的聲響。
邱雨菲臉色瞬變,而在她反應過來之前,“哥哥”已經跨步上前,攔在了她和盼盼跟前。
“你們兩個往後退,回302。”他一邊低聲說著,一邊將手電筒往前懟去,“倒退著走,不用管門上的字,隻管進去,直接關門。”
“走的時候不要看它,如果看了,視線就不要移開,直到進門為止。懂了嗎?”
“……”邱雨菲嘴角緊抿,默了一下,方艱難地點了下頭。
門上的“福字”還要至少幾分鐘才能生效,外麵必須得留人。這點雖然無奈,但大家心裡都清楚。
盼盼聽了這話,亦是一下瞪大眼睛。似是想要說什麼,又生生忍住,深深看了眼拿著電筒的“哥哥”,依言往後退去。
邱雨菲仍在用力按著牆上的福字,見她過來,趕緊將門打開一些。盼盼牢記著“哥哥”的話,努力瞪大眼睛,一邊盯著處在光圈中的許玲,一邊倒退著往後走去。沒走幾步,卻又聽“嗤拉”一聲響——
手電筒,徹底滅了。
樓道內本就昏暗,原有的光源一滅,更是顯得幽深晦暗,所有的輪廓都被瞬間吞沒。盼盼倒吸口氣,立刻本能地看向光源消失的方向,然而轉頭的一刹那,她心裡就重重咯噔了一下。
糟了。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她本來看著的,是許玲的方向。而“哥哥”特意囑咐過,如果看著許玲,就千萬不要把視線轉開……
幾乎就在她想起這點的同時,一雙冰涼的手倏然環上了她的腰部。她感到有什麼正在從後麵靠近,陰冷的氣息直撲臉頰,有似有什麼硬硬的東西,接二連三地掉到她的肩膀上。
……是牙齒。
這一回,盼盼倒是一下反應過來——那些掉在她身上的,很可能就是許玲脫落的牙齒。
“盼盼姐姐。”就像是印證她的想法一般,許玲幽細的聲音再次貼著她耳朵響起,“你和他們不一樣。我知道的。”
“你跟我回家好不好呀,你可以當妹妹,也可以當姐姐。我答應你,會把胳膊還給你,也可以把你媽媽接過來。你不想她變得更完美嗎?現在的她就是一個廢物……”
……不,她不是。
盼盼在心裡反駁著,身體卻像是被冰涼的鎖鏈纏繞,半點也動不了。莫名的恐懼如同海水般淹沒上來,壓得她胸口疼痛,呼吸困難,明明很想說話,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然而很快,她又發現另一個更讓人驚恐的事實——
不僅僅是出不了聲而已。她還聽不到聲音。
“哥哥”也好、邱雨菲也好,按說就在她的旁邊,她卻一點聲音都聽不到。她試著去尋找其他人的輪廓,目之所及,卻隻有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那黑暗從四麵八方包裹過來,像是厚重的牆壁,隔絕著她與周圍的一切。她唯一能感知到的,隻有腰上冰涼的觸感,以及許玲細細的聲音,像是植物的根須,一寸寸往皮膚和骨縫裡鑽。
“幫幫我吧,盼盼姐姐。”
“我隻有一個人了,你還不如一個人。我們兩個才更適合當家人,不是嗎?”
“你看,他們都不要你了,隻有我,還在這裡……”
不對、不對……全都不對!
誰來救救我,隨便誰都好,快來救救我——
耳聽著那聲音越來越近,盼盼本能地閉眼,仿佛這樣就能將那聲音隔得更遠一些。就在此時,隔著眼瞼,她卻分明感到外麵似乎有什麼亮亮的東西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