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她哥的邀約,許冥心裡其實是有些犯嘀咕的。
雖然這樣說挺薄情……但說真的,許冥對她這個所謂的“哥”,是真沒太深感情。
當然,隨著許玲的消失,她對自家兄長的記憶早已回到了正常的軌道。平心而論,對方和她的真正的關係雖說沒那麼僵,但要說好,似乎也沒好到哪兒去。
一來她因為體質原因,小學起就跟著阿姨生活,那個時候網絡也不發達,和父母的互動僅限於偶爾的電話聯係、每月的打錢,以及逢年過節吃頓飯。和親生父母尚且如此,更彆提本來就不親的哥哥了,尤其她念書時她哥正好在叛逆,極度討厭和家人一起出門,導致他們壓根兒就沒見過幾次。
後來阿姨失蹤,她回到原本的家庭,沒多久又出去上大學。基本一直住外麵。對她哥最後的印象,就是一年前父母葬禮過後,遺產也正好分完,她在家裡收東西準備搬走,注意到她哥從臥室門縫裡看她——眼神滿是驚恐。
許冥本沒打算理他,沒想到一轉臉,他忽然自己從臥室裡跑了出來,手裡捏著個不知是鹽還是什麼的東西,直接往她身上灑,另一手還拿著根很細的塑料棍子,不斷抽打著許冥腳邊的地板,邊打還邊說“快離開”、“快離開”……
當時邱雨菲也在,氣得差點和他打起來。許冥那會兒身心俱疲,也懶得和他折騰,攔住邱雨菲,就直接離開了——之後一年多的時間裡,便再沒關心過這位大哥的狀況,也再沒聯係過。
……嗯,至少沒和真正的他聯係過。
現在想起來,唯一後悔的事,似乎也就離開前沒有多放兩句狠話。至於對方會主動約自己吃飯,更是想都沒想過。
以至於許冥都有些懷疑他那邊是不是也出了什麼新狀況,比如身邊跟了個許玲一號……
懷著這樣的僥幸心理,許冥最終還是選擇了赴約——畢竟這種時候,關於什麼門啊鑰匙的線索,能多一點總是好的。
反正她現在不慫。她有一倉庫的燈。
——然而直到到了約定好的餐廳,許冥才不得不承認,自己大概率想岔了。
餐廳內光線明亮,充滿了活潑的氣息。她進門一眼就看到了她哥,就坐在靠窗的位置,旁邊卻還坐著另一個陌生的女孩子。
打扮很時髦、看著很漂亮、和她哥很親密。手上還戴著明顯是一對的戒指……
原來如此。
許冥恍然大悟。
難怪突然找她呢。
孩子大了,可以交份子錢了是吧。
然而,事實證明,許冥似乎又想岔了。
在接下去充滿尬聊的半個小時裡,她哥確實提到自己準備結婚了沒錯,還問許冥要了以後寄請柬的地址。不過似是怕她誤會似的,又特意提了句,不用準備份子錢。
“你願意來就很好了。”顧哥說著,麵上浮上一絲苦笑,跟著又輕輕吐出口氣,尋求鼓勵般握緊了旁邊未婚妻的手。
“我……在這一年裡,我想了很多。其實我之前就想聯係你,但我一直沒敢,我……”
顧哥說到這兒,用力抿了抿唇。一旁未婚妻適時地站起了身,說著要去衛生間,很快便不見了。
而幾乎就在她走遠的一瞬間,顧哥再次吐出口氣。
“對不起。” 許冥聽見他道。
“……”切羊排的動作一頓,許冥有些驚訝地抬頭,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哥卻像是鬆了口氣似地,表情一下放鬆不少,之後的話語也越發流暢起來:
“我知道我這人,不管是作為兒子還是作為哥哥,都是挺差勁的。尤其是爸媽葬禮之後的那件事……你、你看得比我清楚,明明那個時候,你才是最害怕的那個,可我除了讓你更害怕之外,根本沒做什麼像樣的事,事情過去這麼久,連一句解釋和安慰都沒有……
“當然,我不是說我道歉了你就得原諒。我隻是覺得我得給你一個態度。作為混賬兒子,我已經沒有去改變的機會了,至少作為一個哥哥,我想……我想儘點努力,讓自己變得沒那麼混賬……”
老實說,這事他的確糾結很久了。如果說本來還在忐忑,不知該如何開這個口,許冥先前那一封問候短信,則是一下讓他看到了破冰的曙光——
所以回複後沒多久,他就在未婚妻的鼓勵下,鼓起勇氣,給許冥發了邀約的信息。
希望許冥出席婚禮也是認真的。就像他說的,他依舊沒有彌補父母的機會了,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儘量彌補自己唯一的妹妹,修複和她的關係……
畢竟血濃於水,而他倆,已經是彼此僅剩的家人了。
思及此處,顧哥心裡更是一陣情緒翻湧,想起過去種種,更是一陣五味雜陳,明明努力想保持平靜,鏡片後的眼睛卻還是克製不住的一陣濕潤。
再看許冥,卻見對方插著羊排的叉子頓在空中,隻微微瞪大雙眼,片刻之後,又似察覺到什麼,驀地皺起了眉。
“不是,你等一下。”她說著,將羊排放回盤裡,抬頭認真又困惑地看了過來,“你剛才說的什麼意思?”
……?
顧哥被她問得一愣,隻覺所有情緒都一下梗在了胸口。緩了會兒,才答道:“我是說,我希望我們以後能保持聯係,好好相處……”
“不不不,我不是說這個……當然我沒意見,我都可以。”許冥飛快地說著,身體微微前傾,“我是問,你剛才說的‘你看得比我清楚’,是什麼意思?”
葬禮之後的那件事,指的是哪件許冥大概能猜到,畢竟她和她哥之間真正稱得上矛盾的也就他哥趕她走那件事;可什麼叫她看得比他清楚?
而且為什麼又說,那個時候她最應該害怕?她為什麼要害怕?
“你……哦對,我是沒和你說過來著。”顧哥說著,忽然抬眼看了看四周,而後才小聲道,“其實,我也能看到一點。”
“?”許冥眼神更加詫異,“你是說,你也能看見那些……”
“嗯。不過就一點。平常看得不清楚,隻有情緒很差的時候才會看得比較清晰。”顧哥抿了抿唇,“而且不像你,從小就能看到,還會跑到奇怪的地方……”
和許冥不同,他是在初中時才隱約能看到些的。因為害怕和許冥一樣被父母送走,所以一直忍著沒說。
好在問題也不是很大。最多就是偶爾受點驚嚇。直到一年前,父母因意外離世,他才因為情緒問題,一下看得特彆清楚——也正是在那個時候,他看見了。
“……你的背上有東西。”顧哥輕聲說著,即使努力克製,語氣仍是變得有些不穩,“我當時在臥室裡,看得很清楚。你的背上,趴著一大團黑色的影子,還是分左右兩扇的,不停地在動,像是甲蟲的翅膀一樣……我、我又很怕死……”
而且那時許冥本身的狀態也不太對。臉色蒼白,看上去沒精打采,眼睛卻明亮得嚇人。落在他眼裡,更叫人膽戰心驚。
“……???”
許冥對此已經全無印象,不過聽到這兒也漸漸明白過來,“所以你那個時候對我撒鹽……?”
“那是我網上臨時查的。”顧哥麵上露出幾分文盲的羞愧,“我當時不是剛露營回來嘛,包裡有調料和風箏。其實說是用桃木杖抽打地板最有效,但我沒有,就隻好用風箏的那個支架骨……”
許冥:“……”
所以你當時想說其實不是“快離開”,而是“妖魔鬼怪快離開”是吧?
“……原來如此。”真相來得猝不及防,以至於許冥一時都不知該說什麼。更彆提那個自己毫無印象的黑影……
是和自己之前的調查有關嗎?如果是這樣的話,時間倒是對得上了。
許冥內心隱隱騰起些猜測,注意到對麵顧哥略顯擔憂的目光,又不由一怔。頓了幾秒,才有些僵硬地轉過了話題:“所以,你現在還看得到‘那些’嗎?”
“看不太到了。”顧哥立刻道,“就偶爾能看到一點奇怪的影子……”
“那就好。”許冥點頭,“總之下次彆再撒鹽了。也彆用什麼桃木杖……”
假的。都是假的。
“哦、哦……”顧哥不明覺厲地點頭,張口似還要說些什麼,他未婚妻卻在此時回來了。
他的未婚妻姓杜,單名一個蓉字,許冥聽顧哥一直叫她蓉蓉。杜蓉笑吟吟地坐回座位裡,邊切羊排邊很自然地和兩人說起方才在衛生間裡聽到的有趣對話,說完隱隱意識到氣氛不對,這才反應過來,後知後覺地掩嘴。
“哎呀,我是不是回來早了呀?”她有些尷尬道,“那要不,你倆繼續,我再去一趟衛生間……”
“彆彆彆不用了!”許冥趕緊把人叫住,“我們已經說開了,嫂子不用麻煩了。”
再去一趟,羊排都冷了。
聽她這麼說,另外兩人皆是一怔。片刻後,又不約而同地笑起來。蓉蓉安心地留在了座位上,很自來熟地又開了個新話題,邊說邊給許冥添上了飲料。
不知是不是之前那番交流的緣故,餐桌上的氛圍明顯沒之前那麼僵硬,許冥也漸漸鬆弛下來,隨口談了些生活上的瑣事,又將目光轉向了坐在對麵的顧哥。
“對了,你呢?”她難得對對方的生活展示出興趣,“你現在在做什麼?還在之前的單位嗎?”
她哥並沒有比她大多少,一年前也才剛進社會打拚。許冥依稀記得,他好像是在一個大廠裡當程序員來著。
不想對麵的顧哥卻搖了搖頭。
“沒,我辭職了。”他道,“現在和朋友一起搞了個工作室,做獨立遊戲。”
……?
許冥拿飲料的動作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