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安心園藝辦公處。
張靈正坐在工位上,對著電腦, 坐立不安。
他麵前的屏幕上, 是一份被打回來重寫的怪談報告;他的旁邊,是三個正在圍觀他改報告的人。
兩女一男。男的是王哥,安心園藝的文職人員,也是負責帶張靈的前輩;另外兩位,則分彆是方雪晴和施綿。
張靈是尚在試用期的新人,同時也是個不久前剛不幸誤入過怪談的倒黴蛋。
按說撰寫報告這種事一般輪不到他,奈何這回除他以外,安心園藝的其他人愣是連怪談都沒進去,對於裡麵發生的事更難以得知。所以這事最後還是落在了張靈頭上。
但不得不說,他這份報告真的寫得稀爛。這也是為何現在王哥就站在他旁邊搓臉——張靈是他負責帶的新人,這份報告,也得由他先審過之後,才能繼續往上交。
方雪晴則是被他拖來幫忙的。作為外勤人員,方雪晴的報告撰寫經驗相對豐富,而且她這次一直守在外圍,或許可以幫著補充些信息;至於施綿……
這事其實和她無關。她純粹是因為聽說這事和怪談拆遷辦有關,主動過來吃瓜湊熱鬨的。
畢竟她現在是“怪談拆遷辦對接主要負責人”,聽到關鍵詞就過去圍觀一下,有什麼問題嗎?完全沒有!
同時被三個正式員工盯著,張靈隻覺脖子都重得像是壓了座山,壓力甚至比在怪談時還大,敲字的動作都變得小心翼翼;就在此時,卻聽旁邊的王哥,不知第幾次輕輕歎了口氣。
王哥前兩年也曾當過外勤人員,隻可惜後來在怪談調查時,被埋伏的“玩家”暗算,受了傷留了後遺症,被迫退居二線。
但不論如何,眼界和經驗還是在的。因為過去調查生涯的訓練,他的性格也一直相當穩定,即使是麵對這種令人焦頭爛額的狀況,也很好地保持了耐心。
“小張啊。”他朝屏幕傾身,閉了閉眼,認真開口,“我知道,你來之前是寫的,可能會習慣用一些誇張的寫法哈,但我還是那句話,對於怪談內部的情況,最重要的就是實事求是。看到什麼,就寫什麼,不要憑借主觀印象去進行多餘的修飾。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王哥,你信我,我真的聽進去了。”小張可憐巴巴地看他一眼,語氣也是無奈,“我這次真的很實事求是了。”
“你確定?”王哥克製地調整了一下呼吸,伸手在屏幕上指了指,“你確定你這一段叫‘實事求是’?”
其他幾人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正對上屏幕上的幾行文字——
【就在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緊閉的房間門忽然被一腳踹開。兩道利落的身影如閃電般衝進屋內,手中巨大的光源搖晃著,晃得我幾乎睜不開眼。
【[站住,彆動,怪談拆遷辦!你們已經被包圍了!]
【因為角度原因,我看不見她們的臉,隻能聽見她們的聲音。其中一個穿著長裙的,氣勢尤其囂張:[都趴牆角蹲好!蹲好!雙手抱頭……讓你抱就你就抱!你脖子長關我什麼事啊?是我把它拽那麼長的嗎?]……】
“比喻也就算了。”王哥耐著性子指正,“你這寫法是怎麼回事?搞得像是警察掃黃打非一樣,你自己想想,這正常嗎?都說了不要藝術加工……”
“王哥,我沒加工。”張靈忍不住道,“她們當時真的就是這樣的!”
王哥:“……”你仿佛在逗我。
“那什麼,我發表一下個人看法哈。”一旁方雪晴適時舉手,“雖然我不在現場,但這個風格,我覺得其實還挺拆遷辦的。”
“???”王哥震驚了,“什麼風格,掃黃打非?”
方雪晴:“……”
方雪晴:“我的意思是雷厲風行。”
……行吧。
王哥再次克製地閉眼,將注意力轉回屏幕上:“得,那這段就先算過了。但還有後麵……”
他飛快地將之後幾行字又掃了一遍,眉頭都快擰成包子褶:“這個叫‘襲明老師’的又是怎麼回事?”
“哦。”張靈一聽他問這個,立刻來勁了,“關於這位,我特意和拆遷辦的員工打聽過。這位是‘襲明老師’,是拆遷辦的中級業務員,拆遷經驗豐富……”
“不不不,我說的不是這個。”王哥趕緊道,“我是指你描述的方式。”
張靈:“……?”
“首先,你這一大段氣質外貌的描寫全部都給我刪掉,任務報告裡不需要寫什麼‘冷豔夜叉’之類沒有意義的比喻。其次,你能不能搞清什麼叫詳略得當……
“你看你現在寫的,大致概括一下就是‘她進房間了,她避開了從角落撲出來的怪物,她找到了密道,她使用密碼打開了密道的門,她帶著我們離開了’。完事。”
“呃……”張靈不明所以地點頭,“所以請問這段又哪裡有問題呢?”
“……細節啊,細節,兄弟!”王哥感覺自己都快窒息了,“人總是要先看到什麼才能有反應吧?她是為什麼注意到角落裡的怪物的,又是怎麼發現密道的,還有怎麼破解出密碼的?關鍵的地方你是一點都沒提啊。你看,在你筆下,她甚至連個思考的過程都沒有,這合理嗎?”
“老實說我也覺得不合理。”張靈坦誠,“但這位老師她確實就是這樣的啊。”
從進門到出門,所有動作都一氣嗬成,仿佛排練過好幾遍,連密碼都是不假思索地秒輸——彆說王哥了,他自己現場看到的時候都傻眼,半天沒反應過來。
他也覺得奇怪啊,但不都說了要按照事實寫麼。至少他看到的事實就是這樣啊。
“……”王哥再次噎了一下,眼見張靈說得信誓旦旦,一時竟也有些動搖。
恰在此時,在旁圍觀的方雪晴再次及時舉手:“那個,不介意的話,我再補充一下我知道的資料啊。
“你們說的這個‘襲明老師’,之前也參與過籃子橋單元樓怪談的拆除……我是說救援工作。至少從目前掌握的信息來看, 單元樓怪談的破解是由她一手主導, 此外,大力除草的老田也說過,郭舒藝怪談的問題也是由她負責解決……”
這還隻是他們知道的案例。
這兩個案例之外,類似的事情誰知道還有多少。而作為一個能在拆遷辦混到中級業務員的異常存在,掌握些特殊的能力,似乎也不是什麼很奇怪的。
畢竟他們光一個實習生,就能在人家蝴蝶的酒店開大招聘會了。
“因此。”方雪晴給了最終結論,“雖然我也覺得張靈的描述很不合常理,但這事吧……”
“就很拆遷辦。”旁邊的施綿自然而然地接口。
語畢,兩個女生當場交換了一個彼此理解的眼神。
王哥:“……”
“好的好的,那這部分也算過了吧。”王哥無奈擺手。他不懂什麼是拆遷辦,但他現在發自內心地覺得這個單位多少有點奇葩。
“……那接著直接看收尾這一部分好了。你發現沒有,你這部分的信息是完全缺失的,你的記述隻到了找到怪談出口的這一部分,後麵呢?”
“……”張靈眨了眨眼,不太確定地開口,“後麵,我們就直接穿過密道,出來了啊?”
“對,我知道你出來了……但這份報告以後是要用於給外勤人員參考的,沒人知道以後這個怪談的逃生方式會不會改變。所以你有必要把看到、聽到的東西都記下來,不管你覺得有沒有用,懂我意思嗎?”
張靈默了一下,略顯遲疑地點頭:“懂是懂了。可問題是,我們進入密道之後,我就基本看不見東西了,全靠她們拉著我走。也沒聽到什麼,除了那幾個拆遷辦同誌交流的聲音……”
“對啊,那也就記下來啊。”王哥立刻道,“所以她們說了什麼呢?你先和我複述下,我看能不能稍微整合提煉……”
“哦……”張靈似懂非懂地轉頭,思索片刻,不確定地開口,“好像就討論了兩件事。”
王哥:“嗯嗯,你說。”
“一個就是說這次的怪談不太難。如果以後還是這種難度的話,那位襲明老師就可以不用來了,交給其他人就行。”張靈一本正經地回憶著,“還有就是……”
王哥:“……嗯?”
“我當時看不見人,也不太認得聲音,所以不確定是誰在說話。”張靈老實道,“但聽著像是那位襲明老師……”
“她在快要出密道的時候,突然‘誒呀’了一聲。然後說——
“‘走得太急,又忘記去拆這個怪談的根了。’”
“……”話音落下,王哥表情明顯一頓。神情隨即變得微妙。
又過一會兒,方深吸口氣,確認般地開口:“你確定,你沒聽錯嗎?”
“對啊。”張靈毫不猶豫地點頭,“絕對是在說這個。就這句話,我記得最清楚。”
……所以,那個怪談拆遷辦,到底是什麼鬼地方?
這種“哎呀我打折麵包沒搶到”一般的語氣又是怎麼回事?!
王哥默了。見多識廣的王哥,又一次默了。
倒是旁邊的方雪晴,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理解你現在的困惑。”她道,“不過說實話,雖然我也覺得這話很離譜,但它的風格其實……”
“很拆遷辦?”王哥下意識應了一句。
回應他的,是同時來自方雪晴和施綿的,充滿肯定的目光。
另一頭。
對於遠方王哥的困惑,許冥一無所知。
她有自己要煩心的事。
首先就是和蘭鐸溝通的事情。
說得委婉點,叫毫無進展;說得直白點,叫極其不順。而不順的原因也很簡單——
許冥發現,蘭鐸居然開始躲著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