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和對方好好溝通當然是最好。如果對方真的光火了,這種地方,被直接咬死吃掉都沒人知道。
雖然現在的許冥知道這種事不可能發生……但代入一下當時的自己,在這種壓力下還能維持住表情,已經算是很不容易了。
不過她也是真好奇,這事最後到底是怎麼揭過去的?
至少從“自己”現在的表現來說,許冥確定,自己是肯定不知道所謂的“殺死異化根”的方法的。這事能揭過去,說明自己最後肯定哄好了蘭鐸,問題就在於,是怎麼哄的……
許冥環起胳膊,腦海中似有什麼一閃而過。幾乎就在同時,下方的另一個“許冥”忽然開口,神情看上去卻已自若許多。
“你放心,答應你的事,隻要你不反悔,我一定儘力做到。”“許冥”一臉正色地說著,蘭鐸亦跟著點頭,完全沒有意識到“許冥”此時的表達已經是優化過的版本了。
“肯定做到”和“儘力做到”,完全不是一回事;更彆提前麵還加了個限定條件。
下一秒,卻見“許冥”話頭一轉,聲音忽然低了下來:“隻是,在‘殺死’你之前,我有一件事,無論如何都想搞清楚。”
“能告訴我,你想消失的理由嗎?”
“……?”蘭鐸偏了偏頭,顯然是沒想到“許冥”還會問這麼一句。頓了一會兒後,才理所當然道,“沒什麼特彆的理由。隻是不想繼續存在了而已。”
“你確定嗎?” “許冥” 聲音又放緩了幾分,“就我個人而言,我真的希望你再好好想想。一旦你再次‘死亡’,就真的什麼都沒了……”
“我除了名字,過去的一切基本全忘光了。”蘭鐸打斷了她的話,“我不記得我擁有過什麼,也不覺得我還能再擁有什麼。我和這個世界的聯係已經全斷了,然而我卻連像個普通死人一樣,安靜逝去的機會都沒有……”
哦豁。飄在空中的許冥麵無表情地想到。
來了來了漏洞來了,有人要隨棍上了——
果然,下一秒,便聽另一個自己道:“誰說的。”
緊跟著,執起蘭鐸的雙手,認真看了過去:“我認識你。你也認識我。我們之間雖然不太愉快,但也算有些回憶……
“這樣的牽連,你覺得不算聯係嗎?”
“……”蘭鐸垂下眼眸,看了看她緊抓著自己的手,卻是陷入沉默。
“許冥”小心觀察著他的神情,眸光微動,緊跟著又補上一句:“如果你覺得不夠,我可以陪你一起去建立更多的聯係。
“建立聯係可以嘗試,真正的消失卻隻有一次機會。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好好考慮清楚。
“起碼彆再露出那種‘如果我消失,世上也沒人會在乎’的表情。”
“許冥”輕聲說著,微微垂下眼簾,抓著蘭鐸的手,卻收得更緊了些。
“至少我會在乎。”她低聲道。
“……”
她的對麵,蘭鐸微微抬眼,欲言又止。
她的上麵,許冥雙手捂臉,止言又欲。
……我當時是不是日漫看得比較多來著?好像是,大一的時候補了挺多番來著,還有輕……
許冥默默想著,暗自慶幸至少此刻的自己是飄著的。好歹不用腳趾摳地。
……不過從之後的發展來看,這話尬歸尬,應當是有效果的。
也難怪。畢竟蘭鐸不管什麼時候,眼神都是挺清澈的……
許冥暗自想著,正琢磨著自己的良心這時候是不是應該痛一下,卻聽下方的蘭鐸忽然出聲,音色一如既往得好聽,清淩淩的,像是流淌的冰水。
他說,你在騙我,是嗎?
“……”兩個許冥的表情,不約而同地皆是一凝。
蘭鐸卻已經抬起眼,靜靜看了過去:“關於能殺我的事,你在騙我,是嗎?”
“……”就像許冥說的,蘭鐸的眼睛向來都是很清澈的。或許正是因為被那樣的眼睛注視著,“許冥”原本打好的無數腹稿卡在了胸口,默了一會兒,終是輕輕點了點頭。
“嗯。”
“不過我可以幫你一起找方法。”“許冥”立刻又補充道,“就像你幫我找根那樣。而且我手裡正好有一份關於異化根的資料,如果仔細鑽研的話,或許……”
“那另一句呢?”蘭鐸卻再次打斷了她。
“許冥”又是一怔:“什麼?”
“你說,你不想我死的那一句。”蘭鐸輕聲說著, 本能地想要垂下眼睛遮掩視線, 頓了下,卻又強迫著自己再次抬眼,直直望了過去,“這句也是騙我的嗎?”
“……”回應他的,卻是“許冥”又一次的沉默。
這次的沉默似乎有些久。久到蘭鐸的視線又一點點地垂了下去。見自己的手仍被“許冥”抓著,他嘴角又是一動,沉默著準備將手抽出來,不想剛有動作,兩手又被“許冥”用力拽了回去。
緊跟著,就見“許冥”用力吸了口氣。
“行吧,我承認。某種層麵來說,我不是好人。從和你認識到現在,我說過臟話,也說過不少謊話。”“許冥”一字一頓,“所以我覺得有必要強調下,我接下去的話,真的不是謊話。”
“我那句話是認真的。”
“我是真的……不想你死。不希望你消失。”
……
空氣中似乎有什麼瞬間凝住。路燈傳出滋滋的聲響,飄在空中的許冥緩緩移開目光,不知為什麼,感到胸口有東西在突突地跳。
又不知過了多久,她才聽到下方再次傳來蘭鐸的聲音。
他說:“好,既然這樣,那我給你。”
——
“嗯,什麼?”
另一頭,廚房內。
蘭鐸小心將鍋蓋燜上去,聽到旁邊盼盼媽媽的問話,茫然抬頭。
盼盼媽媽看他一眼,慢吞吞地重複了一遍自己的問題:“你們,最近不說話,為什麼?”
其他人一直忙著自己的事,可能不太關注;但她作為一個總是安靜待在角落的人,有些事,總會觀察得比彆人細致些。
蘭鐸和許冥,明明沒有吵架,這段時間來,他卻好像總是避著對方,不肯單獨和對方見麵,也不願與對方說話。
盼盼媽媽現在恢複了不少,連帶著以前的熱心腸都跟著再度蘇醒。正好今天有機會和蘭鐸單獨相處,就順口多問了一句。
隻是她的表達還是不太利索,搞得蘭鐸花了好大工夫才聽懂她的話。旋即便見他搖了搖頭,垂眼專注地看向鍋裡咕嘟嘟的湯水。
“沒有吵架。也沒有不高興。”他緩緩道,“隻是因為一些原因,我不能告訴她以前的事。”
“所以,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告訴她,有些事,她其實不用在意。她不用覺得虧欠我什麼,這沒必要的……”
他出神地望著跳動的灶火,聲音低得像是喃喃自語。幾乎是同一時間,遠在另一個時空碎片的許冥,也終於聽到了路燈下,蘭鐸的後半句話。
——“我的命都已經歸她了,就算會為她用掉,那也很正常的事情。”
——“從今天起,我的命給你。”
又不知過了多久。
躺在床上的許冥霍然睜開雙眼。
不知是不是因為通風問題,臉頰有些微的發燙。她卻顧不上這麼多,直接從床上跳了起來,隨手抓了張餐巾紙,在上麵飛快記下了四個數字。
0316。
四年前的三月十六日。這就是她拿到第一個根的時間。
許冥微微屏息,又迅速拿出了那本上了鎖的筆記本。小心撥動起密碼鎖的撥盤,將這串數字輸了進去。
密碼鎖哢噠一聲彈開,許冥這才徹底放鬆下來,順手揉了揉仍在泛紅的耳朵,臉上不覺帶上了一絲笑容。
然而才剛將筆記本翻開,忽聽窗外傳來一陣輕輕的敲擊聲。許冥訝然轉頭,隻見陸月靈不知何時已飄到了臥室的窗外,正在輕敲玻璃。見許冥看向自己,又立刻朝下指了指。
“牛不耕找你!好像很急!” 她匆匆說完這話,又一下飄走了——今天正好郭舒藝她們出來玩,她趕著回去打牌。
許冥微微蹙眉,想了想,又將手裡的本子鎖了回去。隨即起身準備下樓,看到放在旁邊的手機時,又是一頓。
隻見手機指示燈一亮一亮的。點開屏幕,來自施綿的消息一條條往外跳。許冥挨個兒翻下去,越看眉頭皺得越緊,略一思索,索性一個電話直接打了過去。
“喂?施綿?我顧銘。” 許冥一邊下樓一邊對著手機道,“不好意思我剛看到你消息,你能再詳細說一下嗎……?”
來到客廳,正見蘭鐸將一個大湯盅往桌上端。對上目光的刹那,兩人皆是一頓,蘭鐸看上去下意識想跑,注意到許冥的手機,又生生停住了動作。略一遲疑,指了指桌上的湯盅,給許冥遞了個疑問的眼神。
香甜的氣息從盅裡飄出,許冥鼻子微動,隻吃過一個麵包的肚子不合時宜地感到了幾分饑餓。閉了閉眼,她無奈地衝蘭鐸比了個OK的手勢,蘭鐸眉眼舒展,立刻在圍裙上擦了擦手,轉身又進廚房,去給她拿碗筷。
許冥的注意力則一下又回到了手機上,一邊認真應著,一邊轉向了玻璃房:
“嗯嗯,所以是有員工失蹤了,我明白……但你這樣問我們也沒法直接找啊。
“能再提供些彆的線索嗎?比如在他失蹤前,他去了哪裡,乾了什麼……話說你們那位顧問呢?她查到什麼沒有?”
“還沒。我們正在等她消息。”手機裡傳來施綿略顯急促的聲音,“他失蹤前的情況,我們也已經查過。這也是最令人想不通的點,他是在自己家裡失蹤的,失蹤前似乎是在看論壇……”
許冥:“?”
“靈異論壇。”施綿補充道,“包括‘百燭廣場’在內的幾個小論壇,全是由他負責盯梢。”
許冥:“……”
我以為你們所謂的“盯著”都是ai檢測來著……居然這麼質樸,都靠人工的嗎?
“會不會是這些論壇有什麼古怪?”許冥猜測。說話間人已經到了玻璃房。
牛不耕這會兒正坐在那台筆電前,見她過來立刻衝她揮起了手。許冥快步過去,手機裡傳來施綿的答複:
“我們也有這方麵的猜測,現在正在翻他的瀏覽和發帖紀錄。不過他的小號有點多……啊?什麼?”
手機那頭的聲音忽然變得混亂起來,聽上去施綿似是在跟其他人講話。具體說的什麼,許冥這邊聽不清楚,隻知道她的語氣聽上去又懵又急,充滿了難以置信。
見施綿暫時沒空搭理自己,許冥也沒閒著,加快腳步來到電腦旁邊,捂著手機問牛不耕:“怎麼了?”
牛不耕看了眼她的手機,沒說話,直接把電腦屏幕衝她轉過來,同時笨拙地操作起鍵盤,不斷調整起屏幕上展示的區域。
許冥一開始還沒明白它想表達什麼,盯著不斷切換的場景畫麵看了會兒,卻漸漸反應過來。
“人呢?”她忍不住問牛不耕,“我們之前看到的那個異化根呢?”
明明不久前還看到有個異化根在這個怪談裡遊蕩的,然而現在卻半點影子都看不見了。這不對勁。
牛不耕眼神複雜地看她一眼,輕輕搖了搖頭。也不知是在說“不知道”還是“沒有了”。就在此時,手機那頭再度傳來施綿的聲音,聽上去清晰許多,也茫然許多。
“那個,小顧。不好意思我們這邊剛又發現點情況。”施綿快速地說著,即使努力掩飾,許冥還是從她的語氣裡聽出了幾分慌亂,“我們的顧問,好像也不見了。”
“……”許冥一怔,竟也跟著茫然起來,難以置信地開口,“誰?”
“我們的……顧問。”施綿艱難道,“那位經常為我們提供情報的異化根女士。”
“剛才我們有同事去找她,想問問她有沒有探知到更多情報。結果發現她人已經不在辦公室了,沒有留下任何信息……”
他們和自家顧問相處得還是很融洽的。那位也向來好說話,從來不會一句話不說就直接消失。
而且什麼都沒帶,也不想離家出走的樣子……甚至之前用的東西都還放在桌上,一點沒收。
“也就是說……”許冥緩過神來,無意識地握緊了手機,“那位異化根,是憑空消失了?”
施綿那邊含糊地應了一聲,看上去對這個結論也是十分難以接受。旁邊牛不耕卻是驀地瞪大眼,旋即用力點了點頭。
“……”這下,卻是輪到許冥瞪大眼睛看它了。
手機裡的交流,牛不耕大概率是聽不見的。它也不是那種對旁人的事好奇熱心的性子——也就是說,牛不耕方才的點頭,多半是以為許冥是在對自己說話,所以才會給予回應。
而他們方才所說的話題,恰好也是異化根。電腦屏幕裡那個不見了的多眼胖子。
……所以說,電腦裡的那個,也是憑空消失了的?
這算什麼情況?
許冥越發懵了——茫然的同時,胸口更是不由自主地湧上一層又一層的不安。
不同的地點,兩個異化根,都各自消失。她可不認為這隻是簡單的巧合而已。
而幾乎就在同一時間,尖銳的摔裂聲,突兀地從客廳裡傳來。
許冥一個激靈,胸中的不安突然攀至頂峰,立刻轉身往客廳跑去!
待衝到客廳時,整個人卻瞬間愣在當場。
——隻見客廳內,空蕩蕩的,空無一人。
唯有兩瓣碎碗掉在地上,碗裡的湯灑了一地。湯的旁邊,落著一片粉色的圍裙。
正是蘭鐸常用的那個。
手機裡施綿那頭忽然陷入了騷亂,似是又和旁人說起話來。客廳大門被推開,盼盼從院子裡急急跑了過來,見許冥就在這裡,登時鬆了口氣的樣子,有些焦急地張口:
“許冥姐,你有看到蘭鐸哥的狗嗎……”
“小顧,我們這邊剛得到大力除草的消息——”與此同時,施綿的聲音也回到了手機裡。
盼盼:“我和媽媽剛剛在院子裡逗狗……”
施綿:“和大力除草合作的異化根也不見了。”
盼盼:“那狗狗忽然就消失了!”
施綿:“田毅亮據說還做了預知夢。目前不確定是否和這事有關係。”
許冥:“……”
空氣中依舊彌漫著熱湯的香氣。許冥盯著地上的碎碗看了片刻,閉眼克製地做了個深呼吸。
“同步一下情報。我們這邊也有異化根突然失蹤了。”許冥輕聲道,語氣平靜且冷靜,握著手機的手指緊繃到快要抽筋,“能具體談談田先生做的夢嗎?”
“為什麼,會覺得是預知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