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間。
另一間掛滿豬臉的房間內。
同樣戴著豬臉的酥脆小心蹲在案板的下麵,兀自大氣都不敢出。
因為太過緊張,背上早覆了一層冷汗,本該寬鬆的睡衣都被汗粘在了身上。頭上套著的豬臉粘得更緊,滑滑的一層,幾乎緊貼著皮膚,莫名給人種快要融為一體的錯覺。
或許是因為貼得太緊了,皮膚還有些癢。酥脆隔著頭套,徒勞地抓了兩下,指尖蹭到豬臉表麵的黏液,又被惡心地趕緊放了下來。
經過這麼一碰,麵上戴著的豬臉也被碰歪了一些,酥脆登時更難受了——這種頭套的視野本就很小,戴在頭上時,視野就像是被削去了兩圈似的,必須得轉動整個腦袋,才能確保自己看到位於左右的東西。
現在豬臉變歪,眼眶的位置也跟著移動,導致酥脆的可視範圍直接少掉一半。他不得不忍著惡心,趕緊抬手,再次調整起豬臉五官的位置。好不容易調整好,方眼一看四周,又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隻見孔洞般的視野內,此刻正遍布人影。
都是戴著豬頭的人,沉默地盤腿坐在周圍,模糊的輪廓、半透明的身體、深深垂下的腦袋,不言不語,像是假人,又仿佛一群寂靜無聲的幽靈。
……好多人啊。
酥脆在心裡感歎著,將自己更用力地蜷縮起來。
酥脆知道自己該習慣的。戴上豬臉後,本身就是會看到些多餘的東西,有時是線索,比如藏在某個豬嘴裡的小紙條;有時則是這種奇怪的影子……
話雖如此,但看到時還是避免不了地會感到害怕,怕到骨髓深處都在發涼。
還好,那些影子並未在他的視野中停留太久。再一眨眼,所有人影便都消失得一乾二淨。
然而酥脆並未因此而感到放鬆。因為幾乎就在這些人影消失的刹那,他的耳邊,忽然捕捉到了一陣似曾相識的腳步聲——
沉重、緩慢的腳步聲,伴隨著彌散的腥臭味,一點點從順著門縫往房裡鑽。
是屠夫。屠夫來了。
意識到這點,酥脆的心中登時又是一涼。
而很快,更讓他心臟的動靜出現了。
一步一步的,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直至最後,完全停了下來。
酥脆不確定它是否是停在了自己的門前,但他確信,隔著門板,自己清晰地聽到了某種刺耳的喘息聲——聽著像是有人在打呼,打呼的同時,喉嚨裡還滾著濃痰。
再下一秒,房門被從外麵打開。一個巨大的身影晃了進來——幾乎是同一時間,衝天的腥臭味從門外湧入,熏得酥脆幾欲作嘔。
腳步聲開始在屋內回蕩,環繞著酥脆響個沒完。他用力掐著雙手,竭力抑製住尖叫與逃跑的衝動,閉上眼睛,不敢去看屠夫的模樣。
可即使不看,他也能大概想象出對方的樣子——臃腫的、小山般的體型,穿著發白的藍色牛仔背帶褲;頂著一張肥頭大耳的豬臉,臉頰和鼻子上卻長滿了白色的顆粒狀突起,仿佛一塊行走的米豬肉,這些顆粒會像青春痘一樣逐漸成熟,成熟後會從裡麵爬出細細的白色小蟲……
隨身帶一把卷刃的屠刀,刀身足有半人長,刀麵則有一人寬;屠刀上沾滿不同顏色的痕跡。黑的是血,黃的是脂肪,白色的是腦漿。
不僅如此,它背帶褲的口袋裡還會有風乾的手指和耳朵,這是它的零嘴;獠牙間則掛著殘留的血塊和肉絲。它曾因為饑餓而啃掉了自己的一隻手和一隻腳,所以左手和右腳處,縫合著人類的斷肢……
酥脆對這一切都無比清楚,因為他當初就是這麼寫的。這個空間就像是從他字中衍生出來的魔改二創,所有的規則和設計都那麼陌生,甚至不少自保規則,他還是從血水煎茶那裡得知的;但同時,它在某些方麵卻是異樣的還原,包括但不限於那種掛滿豬臉的密室,再比如豬頭屠夫那滿滿的設計細節……
所以說你沒事寫那麼細乾嘛?
而且為什麼非要寫豬頭?兔頭或狗頭不好嗎?再不濟整個貓貓頭呢?
哪個不比豬頭好!
酥脆無不懊悔地想著,在察覺到越發貼近的腳步聲與呼吸之後,又本能地瞬間僵住。
……不要動。不要動。不要動。
他在心裡拚命告誡著自己,打定主意死都不睜眼睛。想起隊伍裡不知誰教的自我催眠方式,又開始在心裡默念,假裝自己就是豬臉,就是豬臉,就是豬臉……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這法子似乎還真有些用——如此默念個十七八遍後,整個人還當真漸漸冷靜下來。
隻是手腳依舊冰涼,心跳也依舊很快。酥脆強撐著待在原地,直至聽到屠夫離開的腳步和再次響起的推門聲,才遲疑地睜開眼睛。
睜眼的刹那,整個人卻又被嚇得一怔——隻見自己的周圍,不知何時又填滿了豬頭人的身影,而且和之前不同,所有豬頭人的腦袋都是抬著的……
仿佛逮到太陽的向日葵一般,瞪著無數雙黑洞洞的眼睛,齊刷刷地望著他。
“……!”酥脆嚇得一下坐倒在地。再一細看,眼前卻又變得乾乾淨淨,什麼都看不到了。
他兀自心跳飛快,驚魂未定地拚命轉動著腦袋,直到確定再看不見任何一點怪異,這才鬆了口氣,渾身冷汗地爬了起來。
應該、應該不要緊吧?應該隻是單純的副作用什麼的……忍一下、忍一下就好了。
他自我安慰地想著,伸手想要將豬臉摘下,想想卻還是不敢。轉頭看看房門,心跳又微微加快。
屠夫走的時候,是沒有將門關嚴的。此刻整扇門都虛虛掩著,光是看著都叫人心驚肉跳。
空氣中的腥臭味正在散去。從腳步聲推斷,屠夫已經走出很遠。
儘管知道屠夫不會走回頭路,進過一遍的屋子也不會再進入,酥脆仍是琢磨著,先把門關上比較好。於是躡手躡腳地磨蹭到門邊,剛要關門,卻又聽一聲模糊的喊叫——“救、救——”
“砰!”
緊跟在叫喊聲之後的,是一聲類似關門的門響。酥脆蹙了蹙眉,鼓足勇氣朝外探了探頭,什麼異樣都沒發現。再看了看自己對麵的房間,房門依舊緊閉,門上掛著的豬臉也都排得整整齊齊,看上去一片歲月靜好。
酥脆仔細回憶了下。沒記錯的話,占了自己對麵房間的,就是血水煎茶大佬。
……嗯,那應該是自己聽錯了。
酥脆這才放下心來,忙又小心縮了回去,順手合上了自己的房門。
與此同時
他對麵的房間。
許冥收回用來關門的腳,微微垂眸,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捂臉在地上打滾的男人,毫不掩飾地歎了口氣。
“你說你,問你話你答就是了。發什麼火嘛。”
許冥嘀咕著,用腳尖碰了碰男人的腰,後者跟個蝦子似地一縮,口中兀自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也不知是在嘀嘀咕咕,還是在罵罵咧咧——
我哪裡有發火?我隻是說話的聲音有點大!
而且他隻是說話聲音有點大,這女的可是來真的啊……
思及不久前發生的一切,倒在地上的男人一時更是悲從中來——
他承認,自己在聽到許冥的話後,態度確實不太好。幾乎是當場就拉長了臉,也沒考慮正麵回答什麼的,直接上去就將人往外推,打算強行將對方趕出去……
但這也不是這女的照他臉就是一噴霧的理由吧?
噴霧也就算了,完了還踹襠。把人踹翻了還沒夠,又不知從哪兒摸出條細細的帶子,揪著他手就往上纏!
偏偏這時候門外響起屠夫的腳步聲,他生怕屠夫聽到動靜進來,就連掙紮都不敢有太大動靜……
結果就是被這女的逮著機會,連手帶腳都捆起來了,甚至連鞋帶都一塊兒綁了。
得虧對方在這方麵的業務似乎不是很熟練,手腕上的帶子綁得不是很緊;而他雖然又瘦又虛,好歹還有些力氣……
於是趁著屠夫腳步遠離的工夫,趕緊掙脫束縛爬起來,連解開綁起的鞋帶都顧不上,用力推開許冥就拚了老命地往門邊撲,動作是再標準不過的僵屍蹦——等好不容易蹦到門邊,內心又是一陣哀嚎。
這種密室的門,從外可以直接開,但從內,必須得用鑰匙。然而他這會兒正被噴霧辣得眼睛都睜不開,那鑰匙孔還賊小。
等他抖著手將鑰匙插進鎖孔,許冥早就又衝了過來。他前腳剛推開門,後腳腰上就被震了一下,同時腳上又被一絆——等反應過來時,人已經再次倒在地上了。
房門被再次關上,手中的鑰匙也被直接收走。他努力睜開仍在作用的眼睛,這才看到許冥的手裡不知何時還多了一個棍狀物。短短的,像是個手電筒,頂端卻隱隱閃著電光。
男人:……
這一刻,不知怎麼,他忽然想起不久前杜蓉來找自己求情時的事。
她是怎麼說的來著?對,想起來了,她說我那小姑子就一個人,柔弱可憐又無助……
去大爺的無助!
望著低頭冷冷看向自己的許冥,男人原地撞死的心都有了。
見鬼的柔弱無助!你家柔弱無助的小姑子出門還帶電棍!
……當然,心裡罵歸罵,這種時候,罵出來才是作死。戴著大金鏈子的男人在地上趴了一會兒,明智地選擇地閉嘴。
並按照許冥的要求,配合地爬起,抱頭蹲下。
隻是對於許冥的問話,他依舊選擇硬著頭皮硬剛——彆問,問就是你搞錯了,我就是血水煎茶沒跑。什麼高中生,不存在的。
不光如此,還沒忘再搶一下道德的製高點——
“我不知道你這是從哪兒聽來的風言風語,但你這是在恩將仇報!”
稍稍平複片刻,他故作鎮定地開口:“是我發現了門,找人把你從密室裡救出來的!要不是杜蓉求情,我根本不會留你在隊伍裡……早知道你這麼忘恩負義,就該把你關死在那間密室裡!”
發爛,發臭!
“或許吧。”許冥聞言,卻隻是輕輕聳了聳肩,“又或許,我其實可以自己戴上豬臉,然後在屋裡找到鑰匙,開門出去,不是嗎?”
大金鏈子:“……”
“你知道?”他有些詫異地點頭,“杜蓉告訴你的?可她是怎麼……”
沒戴豬臉的人是看不到鑰匙的,但這點彆說沒戴的人,就是戴著的人也不一定知道——因為一般人被困在密室裡時,很少會主動把那麼惡心笨重的東西往頭上戴,基本都是等被他們救出後,才會硬著頭皮把豬臉套上。
不是所有的房間都有鑰匙的。至少就他們所知的規則而言,隻有一開始關著人的密室才會自帶鑰匙。而他們則會趁其他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先進房間,拿走沒被找到的鑰匙。再將其作為珍稀道具發放。
比較聽話的就給鑰匙,不聽話的就不給。後者一旦再次被困,就隻能再等其他人來救——一來二去,他們在隊伍內的權威就自然而然地更高了。
準確來說,是“血水煎茶”的權威,更高了。
問題是,他們並未將這條規則告訴過其他人……所以杜蓉又是怎麼知道的?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