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身熙熙攘攘,老師們的聲音和背影漸行漸遠,小孩們在滑梯旁打打鬨鬨。有個四歲的小男孩跑著跑著摔在了地上,也不管身上沾著的土,爬起來繼續和同伴玩老鷹捉小雞。
隻有謝景還站在原地,安安靜靜地等他。
“沒什麼。”穆山顯斂了眼底的神色,浸步走上前,"明天,不,後天有空嗎?"他突然改口,謝景不明所以,但還是回答:“這段時間都有。”
工作室已經過了最忙碌的階段,他的工作時間很自由,把手頭的事做完之後,想什麼時候下班就什麼時候下班。他是二老板,張曉也不會說什麼,底下的人也沒什麼可議論的。
不過穆山顯就不一樣了吧?
將近年關,職工們都要放假,很多工程都要停擺一段時間。雙旦的時候,彆說見麵了,穆山顯能抽出時間來接電話都算是好的。他這樣想著,忽然聽到身旁的人說:"後天晚上,我們一起吃頓飯?"
他愣了愣,隨後點點頭,"好啊。"
“說起來,這應該是咱們年前最後一次見麵。下次見,說不定就是元宵節了。"謝景算了算時間,笑道,“到時候,你有時間的話,我們可以去明江看燈會。你應該已經很多年沒見過金鈴市的元宵了吧?到處都是彩燈花船,整條江麵都波光粼粼的……"
他興致勃勃地描述著,穆山顯站在他身旁靜靜地傾聽,腦海裡描繪出明江江畔層層疊疊的仿古建築、街頭熱鬨的花式變臉、引起眾人叫好的精彩茶戲,以及人手一隻的兔子彩燈。
就好像他正和謝景並肩穿過那條繁華的古街,親眼看過了這場盛大繁華的燈會。
開車回到市內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穆山顯推開公寓,寬敞空曠的客廳被朦朧的夜色籠罩著,像一隻危險的、隱秘的巨獸。
017嘀嘀兩聲,打開了屋內所有的燈光,直飲機自啟,發出咕嘟咕嘟的倒水聲,空調、熱水器都調到了適時的溫度。穆山顯坐在書房裡,翻閱一份文件。
那是他前段時間追加的一份捐贈協議,用於幫助小青葵移址。
謝景下午說青鴻山附近要開發溫泉,其實他沒有說全,小青葵所在的這座山頭也被納入了開發計劃中,隻是目前還在商談。但再過半年,就要徹底落實了。
他微斂目光,靜靜地看著書桌上那份協議,自始至終沒有露出一絲表情,就連017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其實,您可以不用那麼著急離開的。”它嘗試開解,“隻要主線任務完成,咱們可以隨時走,您可以再享受一段假期……"
支線任務也結束後,他們會有一段漫長的結算期。等到了截止時間還沒有離開,才會被踢出這個世界,這也是為了保證宿主的人身安全。
也就是說,按照目前的情況來看,他們起碼還能在這裡多留大半年。
017不太明白,宿主為什麼這麼著急離開。"麵板的登出按鈕還沒修複好嗎?"他道。017看了一眼,"……沒有。"穆山顯點了根煙,微微呼出一口氣。
如果主線任務完成後他無法離開,那麼就足以證明,支線結算後依舊不能,他們等於是被困在了這個世界裡。
雖然不致命,但是017需要向上層層申報,再等到主神來修複bug,中間拖的時間太久了。這多來的半年不會改變他要離開的事實,反而隻會增加他的負擔。
在同一個世界停留得越久,情感就越難割舍。
“更新積分排名榜。”
他話音落下,麵板上跳出來一個半透明的頁麵,裡麵詳細地記錄著每一位宿主的姓名、通關數以及當前的積分和排名。往下滑動就會知道,這份名單深不見底。
此刻,他的名字正在排行榜的前列。穆山顯,872關,174400積分,位居第二。在他上方,一道英文的ID已經霸占榜首許久。Prometheus,882關,176400積分。
雖然隻比他多了兩千分,但數據已經許久沒有動過了。因此,才更加佐證了排行榜第一名已經離開主神空間的傳言。如果還留在這裡,又怎麼會這麼長時間都一直沒有動靜?
誰都不知道他叫什麼,對方注冊的ID也隻是一個虛幻的神話人物。
普羅米修斯。[1]
穆山顯第一次注意到普羅的存在,是因為對方過於整齊的積分數。主線通關後一次加200積分,支線任務的在20~100內不等,極少數的稀有任務才會給200積分,和主線一樣多,隻是大多都是蚊子腿肉。
/>但是普羅的積分是可以被整除的,這就意味著,對方和他一樣都隻做主線任務。
積分在係統裡可以兌換食物和異能,是很重要的貨幣。雖然大部分的快穿者會偷懶,但也不至於會完全跳過支線。穆山顯看到後就立刻明白了,對方也是奮力掙紮想要逃出主神空間的人,他們都不願意在虛幻的世界裡待太久,怕迷失。所以他才會給自己取名為普羅米修斯。
"看到了嗎?"
".…什麼?"
017“望”向他目光所達的方向,原本被穆山顯遠遠甩在身後的第三名,叫“”的那位快穿者,積分不知不覺已經邁過了15w大關。
"這是一場漫長的馬拉鬆比賽。”穆山顯定定地看著排行榜,緩緩道,“或許有人掉隊,但也一定有人會達到終點。"他不會成為中途棄賽的敗者。
1月16日下午4點55分。
距離他們約定的時間還有一個半小時,但謝景已經在頻頻看牆上的藝術掛鐘了。一過五點,他立刻收拾好東西準備下班。張曉正在旁邊擺放作品集,餘光裡看見他,趕緊把人喊住。
"小謝,你過來幫我搭把手。"
謝景看了眼腕表,有些為難:"師兄,我急著走呢,要不然你叫彆人來幫你吧?"
“沒事的,你幫我扶一把就行了,能費多少時間?你這會兒出去路上也已經開始堵了。”張曉說著,哎呀了好幾聲。
這幅畫長1.8米、寬0.75米,倒下來幾乎能蓋住一個成年男人,尺寸著實是比較大的了。因為吃力,他手上的那副畫不斷地往下滑,眼看著就要摔在地上了,謝景趕緊過去幫忙扶住。
這原本是張曉的畢設作品,不過因為某些原因,他沒有畫完,換了另外一幅做畢設。那副畢設作品後來被老師放在母校的畫館裡,供學弟學妹們學習參觀。前陣子張曉把廢稿改了改,很是滿意,於是特意拿出去裝裱,掛在工作室的展覽牆上,用來給客戶參考。
已然變成了他的得意之作。
兩人抬著畫框,費了一番功夫終於把畫固定好。張曉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塵,一抬頭就看到師弟又在看時間,他不禁調侃:“有約
會?"
這句
來得突然,謝景回消息的指尖微微抖了抖。
他無奈地否認:"不是。"
“真的假的?”張曉的神情寫滿了質疑,“不是那位楚先生?待會兒他不會出現在咱們樓下,你一打開他的車,裡麵就放著氣球和玫瑰吧?"
謝景:"……"
之前楚縝約他單獨吃了兩次飯,聽說他在工作室,就特意開車過來接。隻不過他們之間並沒有什麼發展,隻是當普通朋友一樣相處罷了。
但是在張曉和其他員工眼裡看來,就不是這麼一回事了。
"真不是。"謝景解釋,“你還記得之前買畫的那位穆先生嗎?楚縝是他的好朋友,我們都認識——"
他話音未落,張曉難以置信地道:“等等,也就是說你一下子釣了兩個?而且這兩個還是好兄弟?我的天,小謝,你出息了啊!!"
謝景:"……我走了。"
他提起東西,連洗手都顧不上,一溜煙地跑了出去,張曉剛想追就已經沒了影。
"哎!"
張曉看著他倉皇出逃的背影,笑著搖了搖頭。
謝景出門時正好是下班高峰期,他開著車剛駛上馬路,就被前後左右的車輛堵得動彈不得,隻能跟著車流一點點慢慢往前挪動。等到達約定好的餐廳,已經是六點多了。
金鈴市的冬天黑得格外早,五點天色就已經暗了下來,但是謝景一路開過來,道路兩旁的路燈格外明亮,路上人來人往格外熱鬨。
下車時,他甚至有一種是不是提前過年了但是沒人通知他的錯覺。
餐廳臨江,風景格外秀麗。
穆山顯訂的位置在二樓靠窗,半開放的沙發座正好能眺望遠處的景色,各式各樣的彩船從河麵漂過,星羅棋布地裝飾著那片倒映在河水裡的夜空。
謝景踏上二樓的樓梯,一眼就看到了穆山顯。他撐著側臉,目光落向窗外,神情明明那麼專注,但謝景走過來時,卻在第一時間就轉過了頭。
就好像時刻都在留意他的動向。
謝景原本還想嚇唬他一下,被發現後露出一個靦腆的笑。
"我來晚了。&#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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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是我來得太早了。”穆山顯說著,遞給他一本菜單。謝景一邊翻,一邊跟他閒聊。
"說起來今天不是工作日嗎?可是我來的路上看到好多彩燈,紅彤彤的。明江底下格外熱鬨,好多商販都在賣東西……"穆山顯說:“今天明江有商業活動,人流量很大,所以才這麼熱鬨吧。”
"這樣啊。"
他點了兩個人都愛吃的菜色,很快服務生推著餐車過來,白色素雅的桌布被餐盤一點點地填滿。
餐廳裡客人很少,仿佛隔絕了戶外的吵鬨,格外安靜。一樓表演區裡,悅耳的鋼琴聲緩緩流淌著,彈奏的是《flower dance》的變奏版,唯美、緩慢、空靈。
但又些許憂傷
席間,謝景和穆山顯像往常一樣,時不時地聊著天。牛排雖然是七分熟,但幾乎熟透,不帶血絲,入口帶著點紅酒浸過的醇厚。穆山顯吃得不多,他一向如此,不重口腹之欲,也挑不出特彆喜歡的菜色,大多時候他都在聽謝景說話。
"然後……"
謝景叉起一塊鵝肝,想去蘸醬料,忽然聽到窗外砰的一聲,嚇得鵝肝連著餐叉一起掉在餐盤上。
他下意識地往外看去,那其實隻是一個非常小的光點,飛行到數十米的高空。大概停滯了半秒後,忽然往外散發出數十道金黃色的細長光線,又慢慢褪成銀白色,像花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