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穆遠川的指令,當天下午,穆家被圍了裡三層外三層,方圓兩公裡內遍布監視人員,長槍短炮三百六十度無死角、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地死盯著穆家的動向。
穆山顯白日裡便把家裡的窗簾全部緊閉,窗戶也貼上防窺膜,家門口一樓門廊前種下的兩顆大桑樹從不修剪,任憑它肆意生長,枝葉繁茂,形成了一片天然的遮擋。
除此之外,穆山顯也幾乎不會出現在監視的視野裡,在監控鏡頭裡他幾乎閉門不出,監察小組猜測或許穆家還有暗道,可以自由出入,和外界聯係,但這些也隻是猜測。
此外,他家裡還有兩個生活阿姨,負責他的飲食起居,大概都是穆山顯特意挑出來放在身邊的,家世清白,嘴風也緊。
這兩個中年女人性格都很沉悶,和雇主之間的交流都不多,生活作息很規律,也很單調,每天就是買菜做飯打掃家務,到點了就回家。更匪夷所思的是,兩個人都沒有丈夫兒女,年近半百孤身一人,偵查B組怎麼都查不出更多的信息,跟蹤了她們幾天也是一無所獲。
鄭滄知道後,搖搖頭,把B組調了回來。
穆山顯這樣警惕的人,是不會輕易露出破綻的,尤其是在近身的人身上,他們就算花費再多的精力也隻是白搭。但對方這麼防備,也能透露出一個重要的信息——
這麼遮遮掩掩,說明他已經準備好了應對,狐狸尾巴藏再久,也遲早會露出來的。隻要知道這點,他們守在這裡就不虧。
然而,鄭滄沒想到,穆山顯反其道而行之,他們興師動眾的,反而走進了對方的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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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不需要工作,穆山顯這幾天過得格外愜意,阿姨把家裡打理得井井有條,手腳乾淨人也不多話,他每天的睡眠時間都能達到八小時。
早上七點起來吃早飯健身,出一身汗後就去洗個澡,這時候謝景差不多也起來了,會給他發消息問早安,拍照告訴他早餐吃了什麼或是待會兒要陪爺爺下棋。
和意大利的費裡尼017處理完許瀚海的事,回到係統內的時候,看到穆山顯靠在沙發上,正在看電影。
窗簾緊閉,光線透不進來,客廳一片昏暗,電影光線投在乾淨寬闊的牆壁上,形成了完美天然的家庭電影院。
他很少看電影,應該說發生在他身上、單純不為利益的娛樂活動並不多。
017不禁被釣起了好奇心,湊過去一看,原來是塔爾科夫斯基執導的唯一一部自傳電影,名叫《安德烈·魯布廖夫》。
017頓時失去了興趣。
它倒不是對這部電影有意見,畢竟塔爾科夫斯基可是和費裡尼、英格瑪·伯格曼並稱為現代藝術電影“聖三位一體”的人物,更是無數導演電影美學的奠基石。
係統內部也有人類美學鑒賞課,它還沒那麼大的自信覺得AI能蓋過這位電影大師的風頭,隻是如果你也陪著某個人把同一部電影反反複複看許多遍,恐怕也會對這部電影徹底失去興趣。
電影剛進入序章,黑白色的幕布仿佛一片濃重的影子,漫天之中沒有一點斑斕的色彩。
空曠的草地包裹著一片鏡麵般的湖泊,一個農民緊握著自製的熱氣球繩索,在眾人羨慕好奇的目光飛上天空。
塔爾科夫斯基很會運用他的取景框,每一個鏡頭都好像藏著深意,然而這已經是它看的第八遍了,再有深意也變成了老套。
017實在不明白,這麼一部95%都是黑白片的老電影,到底有什麼值得宿主翻來覆去地重溫,它曾經暗暗揣測過,難道說裡麵藏了什麼摩斯密碼,又或者是利用了國際象棋的走法?
它腦海裡天馬行空的時候,劇情和它記憶中分毫不差,有條不紊地推進著——
農民俯瞰著大地,然而由於此時還是中世紀,熱氣球技術發展並不成熟,在滑翔一段時間後,伴隨著一道驚慌的尖叫聲,他朝著大地快速地俯衝過去。但塔爾科夫斯基沒有直接用飛濺的血液描述當時情景的慘狀,而是巧妙地用一匹倒在湖邊的再也站不起身的馬兒來作為隱喻。
這樣的隱喻,還有許多。
017看了一會兒,忍不住問道:“既然知道死亡的幾率大於成功的幾率,那為什麼還要嘗試呢?”
整部電影都充斥著它難以理解的劇情,還有一段鑄鐘匠的故事和這個格外相似,鑄鐘匠的兒子冒著失敗的風險鑄鐘,直到成功後才對安德烈坦白,他其實沒有學到一點鑄鐘的秘訣。
隻不過農民失敗了,而鑄鐘人成功了。
穆山顯沒有立刻回答,他點了根煙,在主神空間裡,尼古丁已經褪去了它原本的副作用,變成了異世界裡提神醒腦的最佳伴侶。
他手指格外修長,但並不似其他的大高個那樣笨拙,反而格外靈活,火星在他指尖明滅,好似將晚未晚時天幕上點綴的銀星。
“宿主??_[(”
“沒有為什麼。”穆山顯回過神來,他咬著香煙頭,深深吐出一團雲霧,聲音也被氤氳得朦朧,“每個人都有自己要找尋的東西。”
死亡在其中,最不值得一提。
017的數字眼睛眨了眨,似懂非懂。
它記得很久之前,在它還是個沒出廠的萌新係統時,它的授課老師告訴它們,人類是非常喜歡探索和挑戰的動物,他們骨子裡畏懼死亡,卻又在風中尋覓危險的蹤跡。
但AI不同,AI是數據,數據追求穩定。
手機叮咚一聲,穆山顯看了一眼,是謝景發來的消息。他放下咖啡杯,有一搭沒一搭地回複消息,電影的環境音和人聲碰撞在牆麵上,又回蕩了過來,形成了一片天然的立體背景音。
謝景拍了中午吃的午飯,是爺爺摘的毛豆,說阿姨打算做一道鹽水毛豆,他們家裡人都愛吃。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