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晨九點,穆山顯準備前往蘇醒艙。
這次的假期確實很久,但旅行目的地卻是在傳送回來的那天就已經定下了。
隻不過,為了加重砝碼,他故意隱瞞了這個事實,就連017也不知道這一點,那麼,那些不明真相的快穿者自然而然會感到恐慌。
昨晚那場對話雖然簡短,但並不簡單,裡麵透露出了不少信息。
主神或許早就知道是他在有意無意地引導風向,這場風波隻需要它一句話就能平息,但它卻放縱這把火燃了這麼多天,說明它並不是無力解決,而是根本不在意。
它真正的目標,隻是為了引誘自己上鉤而已。早在蘇醒艙出現故障時,主神就已經埋下了伏筆,利用那場係統會議引穆山顯上套。
當它發現並不成功後,思慮再二最終決定親自與穆山顯對話。用來交換的那個魚餌,就是欲望,他和普羅共同的回到現世的欲望。
昨夜穆山顯一宿沒睡,反反複複地回憶他與主神的對話。他心裡逐漸湧出一個可怕的事實,主神比他想象中還要聰明。
人類的狡猾、奸詐、自私和貪婪,或許都在主神身上得到了完美的映照。
他一共問了四個問題,第一個是普羅還活著嗎?並且加了非常準確的限定詞,主神回答“當然”,並且補充了一句“他很好”,這個“好”有待考察,但不管是失去記憶地活著,還是被囚禁地活著,總之,他還活著。
當穆山顯問它普羅有沒有回到現世時,主神再次回答“當然”,但和上次情況略有不同,它沒有詮釋普羅後來的狀況,而是轉頭講起了一段舊事——當時的普羅,對他許下了心願。
普羅想要回家。
主神說,它滿足了普羅的願望。
他便詢問,普羅付出了什麼代價,主神沒有正麵回答,隻說自己確實放了普羅離開。此時的穆山顯已經預料到主神在說謊,於是他最後又問了一次,普羅真的已經回到了現世嗎?
主神的回答是,他不會違背和普羅的約定。
這依舊是一個帶有陷阱意味的答案,有一種說謊的技巧,叫做蒙太奇式謊言。這種謊言的可怕性在於,它說的每句話都是真的,但是拚湊出來的卻是一個錯誤的、或者完全相反的“真相”。
主神說,普羅對它許下了願望,它也遵守了和普羅的約定。但是這句話裡真正被剪輯掉的重要的信息是“普羅的心願”。穆山顯也是想要回到現世中的一員,在這種語境下,會非常快速地代入自己的願望,認可主神說的話。
但普羅隻許了這一個心願嗎?
穆山顯並不相信,普羅是整個主神空間幾十萬上百萬裡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登頂排行榜榜一的優秀快穿者,如果主神說的是真的,普羅既聰明又有膽識,在經曆了這麼多副本的考驗,難道會毫無防備地許下“我想回家”這樣的願望嗎?
他怎麼想都覺得不可能。
穆山顯唯一能想到的解釋,就是普羅和
他一樣,在和主神許願時,加上了附加條件,用來確保他能夠平安回去,但那個附加條件是什麼、主神是怎麼處理的,現在已經不得而知。
而那個條件,主神通過拚接、剪輯而隱瞞的條件,或許才是這件事的核心。
蘇醒艙外有不少快穿者得到了消息,趕過來看看他傳送的後續。
穆山顯換好衣服,躺在了蘇醒艙裡,從注射口釋放的信息液慢慢包裹住他的身體。
為了安全考慮,蘇醒艙的艙體並不會完全隔絕掉外界的聲音,隱隱約約的討論聲從外麵傳來,但並沒有進入穆山顯的耳朵裡。
再一次傳送,他內心十分平靜。
主神是否說謊,他並沒有直接的證據,隻是因為他見過真正真摯的模樣,所以才會有對比。
主神不惜用秘密來引他入局,背後一定隱藏著更巨大、更悚然的秘密。他知道這或許很危險,但是時者難得而易失,機者可遇不可求,錯過這次,他可能再難窺探主神欲望背後的真相……
穆山顯閉上眼,聽到了熟悉的播報聲。
“環境檢測中,艙內當前溫度28攝氏度;重力檢測中,重力係統正常。已鎖定目標世界,預計到達時間為主神時間9點11分……”
穆山顯闔眼,係統女聲冷漠無情地倒數著,或許主神徹底維修了這一批蘇醒艙,這次他耳邊沒再出現故障播報,傳送正式開始的那一刻,他徹底失去了五感和知覺。
·
“臣以為,此舉實在不妥!”
一道聲音他在耳畔響起,年輕渾厚、鏗鏘有力。穆山顯險些以為傳送又出現了故障,把他送回到了之前的哨兵世界。
但很快,017把他拉回了現實。
“宿主,到了。”它說。
他睜開眼,看到的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眼前這座議事的大殿,雕欄畫棟、金碧輝煌,儘顯隆重森嚴之象。殿內麵闊近十間,進深估算也有四五間,故而占地十分寬敞。
粱枋以五彩束蓮彩畫為裝飾,色彩大膽繁華,恢弘秀麗,就連鋪地的地磚也是禦製金磚,不過這個金磚並不是字麵意思,而是說製作出來的方磚顆粒細膩、密實,敲擊時會有金石之聲。[1]
隻是再精巧的設計也躲不過時間的磋磨,彩畫角落已經開始斑駁脫色,能看出修補的痕跡,宮人每日擦洗的金磚也出現了細碎的裂紋。再看前人之作,不免添出幾分蕭條之意。
017也十分好奇,二百六十度地把落地點掃量了一遍。這次傳送是穆山顯決定的,它從始至終都沒插過手,直到出發前才得知目的世界的編號,到現在都沒看過主線劇情是什麼。
“昔日壽安洲失守,壽王為國捐軀,先帝念其子年幼失怙,故而破格改封號為宸,又待在身邊親自教導,以示與壽王的手足之情。”
殿前,一個身著墨綠色官袍、長相清俊斯文的年輕人雙手執著笏牌,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皇家仁義,前年為了修建王府,已經是
物議沸騰。如今竟還要追封壽王妃,遷入皇陵之中。壽王妃一不曾撫育陛下,二不曾與社稷有功,如何能遷入皇陵?宸王此舉,置陛下於何處?置太後於何處?!”
耳邊爭論不休,看來這場朝會還要再開一陣子,一時半會兒是結束不了了。
穆山顯撈起腰間的和田玉牌,腰牌通體由玉刻成,觸感冰涼滑潤,背麵雕刻著兩行字。
宸王,穆山顯,字子闕。
永佑七年,時任平章軍國重事,兼太師。
017:“……”
穆山顯倒是沒什麼表情,重新把那塊玉牌放回腰間。
快穿者到達新世界時,身邊一定會出現相關的身份證明,快穿者可以通過這個來確認是否傳送成功,顯然,這塊腰牌就是他的“身份證”。
趁這個空檔,017簡單翻閱了一下這個世界的劇情。
他們所在的世界是以虛構的古代宮廷為框架、以景、楚兩國之間數年來的恩怨為線索而編寫的戀愛複仇故事。
在八百年前,當時的景國因為地小人稀,為了在亂世中生存下去,自願成為了楚國的附屬國。開始兩國相交甚好,景楚之間商貿頻繁,互通有無,但過了幾代君主之後,景國皇帝昏庸無能,不但加重了對本國百姓的賦稅,連帶著楚國也遭受到了嚴重的剝削。
楚王和百姓不堪其苦,臥薪嘗膽十數年,秣馬厲兵,逐漸壯大了本國勢力,最後不但脫離了附屬國的身份,還反過來侵略了景國,連下數十座城池。此後,景楚兩國正式交惡,成了不死不休的世仇,而景國直到景武帝上位,才勉強扼製住衰敗的景象,開始沉澱發展了起來。
這位景武帝就是先皇,也是宸王的皇叔。
要說到楚國,就不得不提到楚國王室一位不受寵的小皇子,沈知雪。這名字聽著女氣,但他卻是實打實的主角。
沈知雪因為生母身份微賤,不受父皇重用,但偏偏長了一張漂亮又病弱的臉蛋,從小到大都被兄長欺負,姐姐們雖然不嫌棄他,但也隻是可憐而已,沈知雪從小就和姐姐們的丫鬟們一起玩,但和兄長一般建功立業的心卻沒有泯滅。
及冠後,他找到自己的好友幫忙,換了個身份偷偷摸摸地從軍去了,而且做得還不錯,從一個小兵開始一路升官,坐到了一個軍營的副統領位置。然而在一次和景國的戰役中,他對戰景國的孟千舟,不幸受傷,被俘虜了去。
沈知雪做好了求死的準備,但沒想到孟千舟撕下他的□□後,不僅沒有立刻刺死他,還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隻因他眉眼間有一顆淡色的大小像痣一般的胎記,看上去,就像是眉間落雪一般。
那一瞬間,孟千舟心情難以言喻,沉默許久後跌跌撞撞地放開了他,獨自跑了出去。
直到很久之後,沈知雪才明白,孟千舟還是個莽撞少年時,曾經在冬日野山上迷了路,幸得一位神秘人搭救,將他背下了山。
那位少年麵覆白巾,看不清麵容,隻有眉眼間一顆白雪格外醒目。他
朦朦朧朧中撫上那少年的臉,卻來不及問他的名字,就徹底暈了過去。
醒來後的孟千舟已經回到了自己家,他問遍所有人都不知那人是誰,心中十分懊惱,為此鬱鬱不振。卻沒想到上元節佳夜,皇帝特召孟家入宮賞燈,他在席間看到了貌似那日雪中少年的人,心中一陣振奮,問了父母後才得知,原來那就是景武帝唯一的皇子,也是太子。
他按捺下心中的悸動,沒有上前戳破,隻在此後數年,默默守護著他,守護著景國。
孟千舟一直以為自己找到了那位搭救自己的少年,誓要一片丹心照赤誠,卻沒想到是自己糊裡糊塗認錯了人。
得知真相後的孟千舟內心飽受折磨,一方是與自己同甘共苦、交心交底的景國陛下,另一方是處境艱難、還被自己辜負的敵國皇子——
017看到這兒,都忍不住“啊?”了一聲。
這也太狗血了吧!雖然它每天上班前都會放一段有聲書,最近看的還是《我是霸道皇帝的白月光前任》,但不代表它的品味就真的如此啊,讓你接地氣不是接地府,這種狗血梗,又爛又憋屈,網文市場上早就被淘汰了好嗎?
017忍住心底的惡寒,快速翻閱了後麵的劇情。顯而易見,孟千舟就是這次故事裡的渣男,他在兩個愛的人之間搖擺不定,到頭來既虧欠了景國,又虧欠了沈知雪。
最後景懿帝因操勞過度憂憤加身,英年早逝;沈知雪也被孟千舟囚禁於內庭之中,一身抱負不能施展,最後鬱鬱而終。
直到這時,渣男才幡然醒悟,率兵攻打楚國,嘔心瀝血曆經數十年,終於將景楚二國合二為一,而他也新立了朝代,以景懿帝的姓氏作為國號,知雪為年號,紀念他早逝的兩位愛人,而他本□□妾成群,百年終老卻隻能永享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