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景醒來時,窗外隱隱透進幾縷青色的光線,明黃色的床幔垂下,看不見外麵的光景。
床幔外隱約飄來熟悉的香氣。
沉香的香氣厚重甘甜,可以緩解心悸多夢的症狀,他每晚睡前都會點,或許是聞得太多,不僅聞不出沉香的味道,也再沒有安神的功效了。
但不知怎麼的,這一覺他睡得格外沉,就好像陷在什麼東西裡似的,一個夢都沒做過。
“陛下?!”
耳邊傳來蜀桐壓著嗓子、又驚又喜的聲音。
今晚是蜀桐守夜,她聽到了床上微小的動靜,擔心陛下夢中不安,所以就過來看看,沒想到歪打正著,還真讓她碰上了。
“陛下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她撩起床幔,仔仔細細查看謝景的狀態,怎麼都不放心,“奴婢去叫江太醫和沈太醫——”
話還沒說完,謝景拽住了她的袖口。
他搖了搖頭,聲音啞得厲害:“取些水來。”
宮裡一直都有宸王的眼線,他病倒的事宸王說不定已經知道了,皇帝病怏怏的可以讓宸王放鬆警惕,但如果病太重了就會讓對方生出不臣之心。天色已晚,還是不要興師動眾的好。
“可是……”
蜀桐看他嘴唇蒼白乾澀,想說的話咽了回去,立刻去取了茶水來。
他慢慢吞吞喝茶時,蜀桐便在一旁囑咐:“陛下,太醫說了,您是這幾l天勞心勞神,得好好靜養才是。小廚房裡還溫著黨參烏雞湯,我知道您沒什麼胃口,但您還是得用一些。”
謝景聽著有些頭疼,把茶盞遞過去,本意是叫她不要再提了,然而蜀桐愣是沒看懂他的潛台詞,接過茶杯後依舊絮絮叨叨。
“您說您也是的,一點都不保重自己,孟大人什麼時候都能入宮,何必急在這一時……”
謝景揉了揉太陽穴,被念叨得頭疼,轉移話題道:“文直呢?”
蜀桐也才想起來這件事。
“孟大人還在暖閣候著呢。”
得知陛下病倒後,孟千舟雖然著急,但礙於君臣有彆,隻能在外等候。
謝景說著,看了眼窗外的天色,眼下隻看到園子裡隱隱綽綽的樹影,其餘濃黑一片。
“傳他進來吧。”
·
孟千舟快步走了進來,床幔放下一半,從這個角度看,正好遮擋住了謝景的半張臉。他身上還穿著未曾更換的朝服,繁瑣隆重,抬手時能看到叮當碰撞的細碎的聲響。
“陛下。”
孟千舟的聲音從屏幕裡緩緩傳了出來。
“嘖嘖嘖。”017聽得一陣惡寒,“這聲音……是在B03號模型的基礎上調整過的吧?我記得年底投票的時候還排名前十,確實是個好用也好上手的模型,也好聽,就是爛大街了,十個渣男五個都是用B03修改的,一點特色都沒有。”
穆山顯沒搭話。
孟千舟坐在禦床邊,蜀桐特意給他搬來了座椅
。按理來說,臣子是不能靠得這麼近的,隻有皇後與妃子才能坐在床沿上,否則就是僭越。
但孟千舟顯然與其他人不同,在懿帝心裡他和彆人不一樣,他很明白並且引以為豪。
蜀桐放下紗簾,轉身退了出去。
等她關上門後,孟千舟仔仔細細地打量著謝景的臉,半晌後,微微鬆了口氣。
“我看到保寧臉色不太對,當時就有種不好的預感,等上了馬車,他才敢跟我說陛下病倒了,嚇得我出了一身冷汗,恨不得快馬加鞭立刻就飛到永安宮來……陛下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說著,他抬手,似乎是想要撫摸謝景的臉頰,隻是謝景微微一避,不動聲色地躲了開來。
“已經好了許多,不必擔憂。”
孟千舟倒也不尷尬,為他捋了捋被汗打濕的發,便又收了回去。
“你總是這樣。”他定定地看著謝景,“叫我不要擔憂,卻又做這些擔憂的事。”
燭火嗶啵作響。
謝景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輕輕咳了兩聲,“今日召你來,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跟你商量。”
他簡述了和宸王對話的經過,孟千舟頓時皺起了眉,“將近年關,邊疆嚴寒、糧草運輸艱難,宸王不願出兵也在情理之中。隻是……”
為何會舉薦他去?
孟千舟雖是正三品,但也不過是個禦史中丞,是言官,和帶病打仗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塊兒去。就算他願意去,懿帝也願意放人,但朝堂上其他大臣也能同意?這不是當兒戲嗎?
他的反應也在謝景的預料之中。
謝景考慮過宸王會拒絕,但他在知道的情況下還是嘗試了,就是因為他很清楚,眼下是最好的時機,一旦錯過,等到楚國新君即位、社稷穩定後,景國翻身就更難了。
宸王那句話,他起初以為是暗含諷意的推托,但現在回想起對方的表情,又覺得不是。
他和宸王有利益衝突是不錯,但他們也並不是天生的仇人。
謝景即位那年不過十三歲,聽到父皇薨逝的消息整個人都懵了,景武帝隻盯他念書識字,政事相關是一概不知。當時前朝風雨飄搖,太後也病倒了,他處境十分艱難,好在宸王手握大權、垂簾聽政,硬生生把動蕩局麵壓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