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侍雖然不能過問朝政,但皇帝上朝還是要有人服侍的,他們就算是鐵了心想裝聾子,也能隱隱約約聽到幾句,要不怎麼有宦官亂政之說呢。
“陛下,蜀桐還在宮裡等著您呢。”保寧隻能岔開話題,笑嘻嘻地說,“她說給您剪了一對剪紙年娃娃,惟妙惟肖的,這不是快過年了嗎?正好取個平安納福的寓意,您一定喜歡!”
謝景笑了笑,“貪玩。”
保寧傻傻一笑,完全看不出一點在外人麵前冷淡清高的模樣。
笑完,謝景心裡又有些惆悵。
說到底,蜀桐和保寧也都隻是十五六歲的孩子,若是放在紅牆綠瓦外頭,都是活潑可愛的年紀,如今卻要拘在這宮裡陪他過一輩子。
太後新喪,為表孝道,宮裡過年不能掛彩燈,年菜也不見葷腥,禦膳房做的都是素食,寡淡得很。這
樣無聊的情況下,也隻有蜀桐會偷偷摸摸給他剪一對年娃娃,保寧興高采烈的說要陪他一起慶祝這個隆冬。
他心裡有些難過,轉移話題道:“今日文直可有信傳來?”
“有的,今一早上就送過來了。”
“嗯,回去吧。”
這段時間風雪消減天氣回暖,太陽天多得連老道的農人都詫異,謝景白天曬足了太陽,夜裡不用點香,睡得都安穩了不少。
蜀桐還在小廚房裡煲湯,隱隱約約飄來一絲燉爛的鴿子肉的香氣,給冰冷的院子增添了幾分煙火的氣息。謝景推開門,瞬間感受到了一股濃烈的溫熱的暖意,他解下披風,正要讓保寧去取信件,剛往裡邁了兩步,頓時停住了腳步。
“……宸王?”
他的手還握著那件柔順光滑的大氅,隻是表情有些許僵硬,眼底看不清是什麼情緒。
不遠處,日日稱病不上朝的宸王正坐在羅漢床右側,他身上穿的很輕薄,一身裁剪得當的圓領袍,袖口一圈保暖的狐毛。披風大約是已經掛了起來,故而看著格外乾練清爽。
宸王手邊並未擺放茶具,一時間也不知是什麼時候來的。未得天子召見,即便他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也不能入宮,輕則僭越,重則謀反。
而他剛才一路走來,宮裡竟然沒有一人提醒,究竟是他宮裡埋了太多宸王的眼線,還是說,宸王已經囂張到了左右進出都不會讓任何人發覺的地步?他日他睡在榻上,或許被人割了頭都不知道凶手是誰。
謝景心中一陣發涼。
穆山顯手裡捧著一卷新書,瞥見謝景來了,便隨手合上,擱在一旁。
“陛下,下朝了?”
謝景瞥了一眼,發現那也不是什麼正兒八經的經傳古籍,不過是民間今日盛行的一本話本子,講的是靈異鬼怪、奇人異士的風趣故事。
“兄長怎麼來了?底下人也不通傳一聲。”
謝景語氣親熱、眼神疏離地問。
穆山顯沒有回答,隻是撐著側臉,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聽說陛下在朝上發了好大的火。”
他剛下朝,消息就傳到宸王耳朵裡了。
謝景暗暗攥緊了手爐,隻是麵上看不出一絲慌張,轉頭對外麵道:“保寧,去煮盞茶來。”
“不必。”穆山顯道,“我帶了一壺青梅酒來,特意與陛下共飲。”
謝景臉色微微難看。
他身體不好,太醫囑咐了不能喝酒,故而宮裡一點酒香氣都沒有。宸王難道是以為,今日這一出是他安排的,所以特地來敲打一番?
“……”
良久的沉默後,他緩緩坐在左榻處,溫聲說:“聽兄長的。”
·
小爐架起,煙霧嫋嫋,裝著冷酒的銅爐擱置在其中,底下的金屬爐壁被燒得滾燙,顏色隱隱發黑。明紅色的炭火燃著,發出一陣嗶啵響聲。
酒水蒸騰揮發,帶著梅子清甜香氣的酒香合著水汽緩緩升空,飄出一陣誘人的氣味。
謝景讓保寧準備了兩副酒盞,等宸王飲完一杯後,他才默默端了起來,抿了兩口。
……甘甜,微酸。
他已經許多年未曾碰過酒水了,這一下,那酒氣好像順著喉道不斷下沉,一路暖到胃裡,連帶著五臟六腑、四肢都跟著生出暖意。
在冬日,酒是最好的驅寒的客體。
“我親手釀的。”穆山顯冷不丁問,“如何?”
謝景頓了頓,“回味甘甜。”
這句誇獎裡總帶著一點敷衍的意思,不過穆山顯沒有說什麼。
“是我在雪關的時候釀下的,”穆山顯道,“現在也差不多到時辰了,所以帶過來,或許陛下也能嘗出些許……風雪邊塞關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