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雖然也有花燈,但賣的不多,買的也不多,大家都知道,好貨要攢在上元節之前出。尤其是這種放河裡飄逐的蓮花燈,今夜河麵的花燈淅淅瀝瀝,就可以看出,並不是放河燈的時間。
穆山顯道:“上元節再放,那麼多人,說不定河燈就飄散
了。”
他說得也有些道理,隻是謝景隱隱約約,覺得並不是這麼簡單。他母親就是上元節亡逝的,真到了那一天,放河燈對他來說,反而是一件痛事。
穆山顯解下了花燈上係著的繩扣,他取出火折子,輕輕一吹,火光照亮了燈壁上寫的‘平安喜樂’、‘一世順遂’兩句話。
買燈時,店家問他要不要筆墨自己再寫些什麼,穆山顯看了片刻,最後拒絕了。
若是這兩句都不能應驗,其他的也都是枉然。
謝景蹲在河邊,用火折子的火苗點燃了花燈的芯,一朵漂亮的柔弱的火光自蓮花中緩緩綻放著,火焰時而發白、又時而紅豔明亮。
穆山顯握著他的手,共同將那枚花燈推入水中。
他說得果然不錯,今日的晏河無人問津,有風吹過,花燈飄得格外遠。在水麵上打了個轉,就不見了蹤影。
謝景站起身,遙遙望了很久。
花燈都是防水防油的材質,能在水麵上飄很久也不會沉沒,也不知道他們的這盞花燈,最後會落到哪條河流。
等風聲也跟著淡了,穆山顯才站起來,謝景的目光就像是定向追隨一樣,緊跟著落在了他身上。他有些好笑,剛要說些什麼,就聽見謝景問:“你要走了嗎?”
“你想我走嗎?”
謝景沒回答。
“那就是不想我走?”
“……”
就在穆山顯以為謝景不會給出答案的時候,他忽然說:“你讓我覺得熟悉。”
好多次,他都有一種錯覺,好像他們前世真的是有情人,所以做起這些事來才格外熟悉。
穆山顯道:“我說過,我們前世就相識。”
穆山顯確實說過,隻是謝景半信半疑。
他哂然一笑,輕歎:“看來不是好結局。”
剛才還沒有什麼反應的喜公子,卻在聽到這句話時,忽然扭過臉來,目光定定地看著他。
“不要亂說。”他聲音很沉。
謝景沒有反駁。
穆山顯這一句,反正證實了他的猜測是對的。不過是也好,不是也罷。這麼多年,他一直沒能留得下什麼,現在的得到,或許隻是為了溫習失去。
放完花燈,他們沿著晏河河畔走了走,不知不覺,兩個時辰就過去了。
和來時一樣,穆山顯輕輕捂住他的眼,要帶他回去時,謝景忽地按住了他的手心。
“你是不是來過很多次了?”他問。
穆山顯算了算,“也不是很多。”
“可我沒有一次看見你,也不記得你。”
“看不見我,或許是件好事。”穆山顯失笑,揶揄道,“之前看見我還嚇一跳,半夜上香給我供奉,怎麼,現在又不怕了?”
謝景沒有回應他的玩笑話,語氣反而格外嚴肅,“你不要抹掉我的記憶,我知道你做得到。”
穆山顯微微一怔。
他還以為謝景依舊是對一切事物
都驚奇,呆呆地看著不願意走的可愛模樣?[(,但實際上,這隻小狐狸隻是暫時藏起了尾巴。
高興是高興,但這是兩碼事。
他心裡門兒清著呢。
謝景看不見喜公子的麵容,但看得到他身上的穿著,那是景國時興的款式,袖口邊都是金線縫製,方才他一路打賞時出手那般闊綽,可謝景腦海裡搜尋遍整個京城的富商官宦之家,也找不出這樣的。眼前這個人,肯定有一些不同尋常之處。
他一貫警惕,沒道理對方自由出入他的寢室這麼久都完全沒有發覺,那麼合理的解釋就隻剩下兩個,他發現過,但是忘記了;喜公子用什麼方法讓他睡著了,不會被外麵的動靜驚醒。
這也能夠解釋,為什麼這些天來他一直沒有做噩夢。
但不管是哪種,謝景相信自己這番話,對方都應該明白自己真正的意思了。
穆山顯半晌不回答。
其實掩飾不掩飾,倒也沒有特彆要緊,他思考的是喜公子之外,還有一層宸王的身份。若是不掩去謝景的記憶,對他來說進出少了一層麻煩,更加便利。但問題是,難道以後都要用喜公子的身份去見謝景麼?宸王的身份他還沒用膩呢。
可若是此刻和謝景攤開來講,恐怕他要受不小的刺激。這驚嚇可不是“喜娘娘是個男人”能夠與之相比的,搞不好就會毀了一切。
他思來想去,答案還沒想出來,又覺得這實在不是個事,不值得思慮這麼多。
穆山顯輕輕呼出一口氣,剛要鬆口,下一刻謝景往前輕輕靠了一步,牽住了他的小拇指。
“今天是除夕。”他聲音輕得像柳絮,尾字還帶了些許鼻音,“你既帶我聽了樂府歌,看了醒獅,又放了花燈……就不能不答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