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一下就注意到了。
它正要問出口,忽然窗外響起震天的響聲,轟隆隆的,一聲接著一聲。
是炮竹聲。
像雷一樣,隻是雷聲自上而下
,但炮竹卻是從地表升向高空,緊接著又是幾道颼的聲響。
煙花升到極高處,綻放了出來。
“宿主!”017驚呼,“您快看!▁”
紗窗半開著,露出遠處墨色的星夜,此時剛過午夜,方才還安靜無聲的夜空,接連劃過煙花與炮竹的軌跡。
彼時的煙花技術雖然和現代無法相比,但已經能夠製作出多彩多形的火焰了,四麵火樹銀花,柳絮飛地,好似將天際染遍,最後隻彙聚成一句,後夜再翻花上錦,不愁零亂向東風。[2]
這樣的景象一年隻得看一次,花炮這一行要麼不開張,要開張就得掙夠上上下下的口糧,這裡又是景國都城,工匠們無不鉚足了力氣,工藝更是其餘各地不能比擬的。
府上打牌的、宿醉的、說小話的、扯家常的,甚至是已經睡下的仆人們紛紛跑了出來,披著衣服觀賞煙花,院落裡傳來一陣騷亂的動靜。
更夫敲打梆子的聲音都被炮竹聲淹沒,隻在間隔的時候隱約聽見兩聲。街巡使們也犯了懶,這個點宮裡早已歇下了,想必也聽不到什麼動靜。難得的好日子,他們也樂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手裡碰著酒碗,說一說笑、碰一碰肩。
怪不得它總是能看到論壇裡許多人類吐槽現在的新年越來越沒有年味,它現在才知道,原來年味是空中散下的花炮紙屑,是空氣裡揮之不去的硝煙味;是張燈結彩,是燈火通明;是東風夜放花千樹,是鳳簫聲動魚龍舞[3]。
017越看越興奮,好似被這番景色感染了一番,由衷道:“宿主,新年快樂!!”
過了許久,穆山顯才微微頷首。
他這樣疏冷的態度,與喜慶的節日那般不同,反而帶著些許蕭疏清寂的味道。
017下意識望去,穆山顯倚窗而望,小桌邊放著一壺殘酒,初一的夜晚幾乎見不到月亮的蹤影,幸好今夜有連綿不絕的煙花彩炮充作月光,花影落在酒杯之中,流光千轉,餘水盈盈。
他束起的發已經半乾,未能捋進去的散發垂在墨眉兩側,時不時地飄動著,恰好遮住了那雙底色濃蘊深沉的眼。
等到煙花落儘尾聲,穆山顯才將殘酒一飲而儘,那隻碧玉杯盞被他隨手擱在了窗邊。
“煙花看過了,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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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端,謝景挽著發披著衣裳、倚在欄杆處看著遠處綻放的花炮。
那煙花其實離皇宮很遠,隻能瞧見一抹餘跡,但依舊精巧絢爛,落下的火星碎子亮點點的,像綴著金的彩帶從天上落下,飛舞得到處都是。
蜀桐和保寧年紀都還小,看得津津有味的,但是他倆又怕惹謝景傷心,話也隻往一處說:“陛下都下了令不許在城內外放煙花炮竹,要放,也隻能在自家裡點些地老鼠、小花筒這樣的物件,不能鬨哄哄的讓街坊鄰居都聽見。他們竟敢這樣藐視王法。”
“老百姓不懂律法也就罷了,街巡使怎麼也不阻攔,這花炮都放了快半個時辰,怎麼還越來越響了起來?真是一群吃乾飯的。”
他倆故意說得狠些,也是讓陛下舒心。
謝景搖搖頭,道:“今日本就是闔家團圓的日子,我的父母是離去了,可人家的還健在,總不好叫天下人都跟著我傷心。這本來就是不合規的律法,他們特意留到子夜才開始燃竹鳴炮,已是對天子最大的敬重了,我們不該要求太多。”
聽到這番話,蜀桐便也再說不出彆的了。
“也不知道文直那裡如何。”他喃喃道,“近些日來他一直未曾給我寫信,雖然正副使都報了平安大吉,但我心中還是有些不安。”
見他心思落到了彆處,保寧笑著回答:“正副使既然都報了平安,可見是十拿九穩的。想必是陛下之前回信太過冷淡,孟大人傷了心,以為陛下嫌他囉嗦,便不再那麼勤快的寫信了。”
孟千舟在私底下從不掩飾對陛下的愛護之意,保寧他們雖然還是十六七歲的孩子,但在深宮裡看得多了,也能意會到一一分。
謝景聞言,反而不自在了起來。
這種不自在並不是因為害羞,而是是帶著點訕訕的無言的意味。
去世後,他身邊可用的能完全信任的人,除了蜀桐、保寧他們外,就隻剩下了孟千舟。
他們是少時識於微末的交情,而孟千舟又偏偏是個有一點情意就容易擺露在臉上的人,謝景這麼聰明的人怎麼會沒有發覺,隻是他不想破壞這段友誼,故而大多時候裝聾作啞。
然而有些可悲的、而他也不怎麼想承認的是,必要時刻,這份情意也能成為他的武器。
就像這次孟千舟願意答應他前往雪關一樣。
保寧那番話也是在小心提醒他,冷淡太過,情意也會跟著慢慢消減。沒有人比謝景更清楚,坐在現在這鷹視狼飼的位置上,清高和臉麵都是最不必要的,能達到目的才最要緊。
以往謝景能明白,但今日不知怎麼的,他忽然不那麼想明白了。
“他日日都說盼著早日回京,我若回得不冷淡,他在前方還有心思監軍麼?”謝景說著,微微飲了口茶,又皺眉道,“有些涼了,蜀桐,你去幫我重熱一盞吧,再往裡麵煮兩顆梅子。”
蜀桐笑著接過:“怎麼忽然愛吃梅子了?”
眼下不是青梅的時節,泡得都是一些曬乾的陳梅,從前陛下嫌吃著舌頭發酸,隻愛吃時令采摘的,怎麼突然起了興致要喝梅子茶了?
她也就是隨口一問,沒料到謝景臉色頓時窘迫了起來。好在夜深,也看不出什麼顏色。
“那便不喝了,時辰不早了,都歇息罷。”說著,他披著衣裳站起身,進去之前又叮囑道,“明日早晨起來你再準備吧,放一點點冰糖,采點新鮮的冰雪做茶水,留一點酸味即可。”
蜀桐聽得一陣好笑,直道:“這哪裡還等得到明天?您回屋歇著吧,我這就去燒水煮茶,保證是新鮮的雪,甜津津的梅。”
謝景這才放心,合衣回屋休息。
隻是他這一天忙裡忙外,處理完年前的瑣事,設了元正宴,還去逛了街市吃了晚茶,早已是累得不行,剛沾了枕頭就睡著了。
等到第一日醒來,床邊果然放著一杯清冷甜口的溫度合宜的梅子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