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麵容清俊的年輕人,眉眼清秀溫柔,舉手投足儘是一股書卷氣。
倘若在街上擦肩而過,沈知雪想,自己一定猜不到身旁的這個人竟然是景國的國君。
“坐罷。”那年輕人聲音也溫柔,像流水咚咚淌過,仿佛能把人的心都泡軟,
叫對方生不出一點脾氣,“你喜歡執黑子還是白子?”
沈知雪瞥了眼棋盤,搖搖頭。
“我不會下棋。”
“無妨,試試吧。”謝景把黑子的棋罐放到對麵的座位上,道,“我小時候也不會下,但母後說下棋靜心,我才堅持了下來。母後離世後,宮中生活繁瑣無味,我便時常下棋打發時間。”
沈知雪在原地杵了一會兒,確認那張空著的軟墊上沒有私藏暗器,才慢慢坐了下去。
他拾起一枚黑子,隨意下在了空白的位置。
謝景也不說他下得好不好、對不對,跟著下了一枚白子。沈知雪說自己不會下棋一點都沒有謙虛,不假思索地又隨意下了一處。
如此,兩人竟然還有來有往了十數回。
就算是個傻子也能看出來了,對方是在給他喂棋。不,說喂棋也不對,隻是稍有謙讓。
沈知雪實在不明白此人到底在想什麼,要殺要剮總該給個痛快,就算是和前幾日的神秘人一般,是來找他談生意的,也該透出幾分意思來。
可是景國皇帝這樣聲勢浩大地把他傳了過來,又鋪好了這樣一局棋,卻一句多餘的話都不肯透露,難道是真的為了解悶?
他無法理解。
最後,這張對弈自然是沈知雪落敗。
“我說過,我不會下。”他道。
謝景卻搖搖頭。
“沈公子,我方才對你說下棋可以明心靜氣,可惜你沒把我的話聽進去。”他說,“你的心不靜。”
心不靜,才會錯漏百出。
“倘若陛下和我是一樣的處境,難道也能靜得下心來?”沈知雪笑了笑,“不過是處境不同,說風涼話罷了。”
“你又怎知我沒有經曆過你這樣的困局?”謝景淡淡道。
隻這一句,就把沈知雪所有的話堵了回去。
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各有掣肘罷了。
“看來這盤棋我還是輸了。”沈知雪歎道,“同是困局,陛下雖然深居宮中,但仍舊有一汪活眼,還有希望把棋局盤活……是我技不如人。”
“下棋而已,何必談那些傷心事?”
謝景沒再繼續,他叫了保寧進來,把棋盤撤去後,換了一壺新茶。
這壺新茶雖然不是梅間雪,也是新進貢來的白毫銀針,春季剛采摘的頭一批茶,宮裡留了一份,其餘都賞賜給了諸親王。
謝景斟了一盞,左手輕輕撩起袖口,遞到沈知雪跟前。再收回時,腕間隱隱露出一點翠綠色。
沈知雪愣了愣。
起初,他還以為自己看錯了,所以品茶時他刻意留心,卻看到了熟悉的綠檀木顏色。
那一瞬,他手裡的茶盞沒能拿穩,杯底磕在茶托上,發出一聲脆響。
謝景抬起頭來,眼中含著幾分詢問。
“……”沈知雪回過神來,咳了兩聲作為掩飾,“失儀了。”
“無妨。”
是他想岔了
。
那個麵具人聲音和景懿帝並不相像,不可能是同一個人。更何況,景懿帝大病初愈、身體虛浮,這是肉眼可見的,和那人截然不同。
還是說……這兩人有什麼關係?
沈知雪目光糾纏在他被擋住的左手手腕處,漫不經心地問:“我看陛下手上戴著一串綠檀木手珠?綠檀有安心寧神的功效,隻是價格低廉,沒想到陛下也會喜歡。”
“友人相贈,不問貴賤。”謝景抿了口茶,淡淡道,“正如沈公子與金世安的友誼……”
“不是嗎?”
沈知雪動作一頓。
他想,這兩人果然不是一撥人,否則對方不會將這件事再拿出來說一遍。但謝景與麵具人顯然有關聯,而且關係匪淺,隻是不知為何後者瞞著前者獨自和他交涉?
“你想說什麼?”他道。
謝景放下茶盞,也不再藏著掖著,開門見山道:“前幾日我已得到線報,你父皇薨逝後,太子暴斃,三皇子的屍首也因弑父弑君之名慘遭砍首,人頭至今還懸在城門口……”
沈知雪攥緊了手掌。
這些話他早就從麵具人的口中聽過一遍了,但是當時說得潦草,他沒能追問細則,現在聽來還是不免心痛。
“……到底是怎麼回事?”他一字一句、咬著牙道,“景楚已經簽訂了休戰合約,你既然肯將這些告訴我,那就說明並不是你做的。”
他想知道真相,知道為什麼。
謝景沒有立刻回答,反而定定地看著他,半晌後,忽然往後一靠,托著側臉輕輕笑了笑。
“看來是我小瞧你了,三皇子。”他慢悠悠道,“你在我的宮中,竟還有通往楚國的眼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