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雪臉色不太好看,但也知道人在屋簷下,沒有辯駁商談的底氣。
“名字是我讓陛下添上的。”他道。
“你?”
“有這麼驚訝嗎?”沈知雪笑了笑,“怎麼,就隻許你們布局操控,我這個階下囚就該乖乖任人擺布?還是說,在你們的想象中,我就是個愚蠢的俘虜?彆太自大了。”
穆山顯默了默。
參加春獵確實是沈知雪自己的主意。他若是真的蠢,估計等不到長大就已經淹死在前朝後宮權勢爭鬥的這灘深潭裡了。
景楚兩國皇嗣麵臨的困境雖然不完全相同,但若真要比起來,隻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能從這場鬥爭中活下來的就已經是萬裡挑一的佼佼者了,沒有誰比誰容易。
謝景召見他的那一日,沈知雪知道眼下是唯一能和謝景談判的機會,是談判、不是請求。於是他果斷地提出了他的條件。
他要出現在不久後的春獵名單上。
對此,謝起初並不同意。在他的盤算中,沈知雪是他要最後出的一張王牌,眼下還是保守著打比較好。
但沈知雪卻不這麼認為。
“眼下政局動蕩,我幾位皇兄皇弟死得死、傷得傷,剩下的要麼裝傻避世保全性命,要麼雖有抱負但胸無大誌。但無論如何,這幾人都在他們的掌控之中。”沈知雪道,“如今隻有我流落在外,他們想殺我滅口,我若不高調現身,他們又怎麼會露出馬腳呢?”
原來他是要以身做餌,穆山顯想。
“你這般胸有成竹,看來是手中握著他們不得不殺你的理由。”
“你錯了,不做虧心事,自然不怕鬼敲門。”沈知雪輕笑,“他們不是不得不殺我,而是早已選擇了殺我,有沒有這個理由還有什麼區彆嗎?”
“是嗎?”穆山顯撚了撚手串,淡淡道,“新皇剛立,你故意挑這個時間露麵,恐怕不僅是要震懾對方,更是要動搖臣民對新帝的信任。我猜,等你春獵之日現身時,楚國內關於新帝殘害手足的流言也會甚囂塵上,若他不是弑君犯上之徒,何以至先帝十數皇子、到如今同輩凋零?”
言不順,則事不成。此時是最好的時機,倘若等到新椅把底下的這把龍椅坐穩了,那麼不管沈知雪是不是還活著,他也已經失去了從中分一杯羹的資格。
對於沈知雪來說,楚國越是動蕩不安,越是對他不利;如果天下太平,又何來梟雄的用武之地呢?
“倘若你之前從無半分打算和覬覦,又怎麼會隱去姓名、投去軍中?”穆山顯一語戳穿了他的本質,“可見並不是有誰逼迫了你,說到底,都隻是順應時勢罷了。”
沈知雪定定地看了他半晌,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從胸腔裡抖落出一陣恣意的笑聲。
笑夠了,他才拍了拍手掌,“痛快!!”
“不過閣下有一句說錯了,時勢造英雄,可我與我的幾位皇兄弟,並非要爭做梟雄,所以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他搖了搖頭
,“要我說,景武帝還是生得太少了,兒子過得太安逸,自然就沒有經驗,也沒有進取心了。你們家的小皇帝勤政時還算有模有樣,但在籌謀這方麵卻不如我。”
沈知雪這口氣倒是很大,雖然他話中並沒有鄙夷輕視之意,但聽著著實刺耳。
穆山顯沉默片刻,罕見地沒有反駁。
謝景從小長在深宮院落裡,學的都是正統的帝王製衡之術,但對於這些權謀、爾虞我詐卻是知之甚少。
景武帝雖然偏心,但從未想過動搖謝景的太子之位。也隻有武帝駕崩後,宸王代為執政,權傾朝野,才逼迫出了幾分壓迫感。
但這不能說他愚鈍,或者責備他不夠努力,在這樣的環境下,謝景能力挽狂瀾、鋪就眼下的局麵已經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了。
可是人才與天才、甚至於到奇才之間,間隔的並不隻是一座阻擋視線的山頭,而是當你辛苦爬至山峰處,才發覺抬頭看到的是身後群山連綿不絕的山脈,一路送上天際。那樣的風景,他窮儘一生也無法看到儘頭。
但景懿帝不肯服輸。
亦或是,他知道未來是無法預測的,放眼前數十年後數十年,他唯一能依靠的人隻有自己,景國此刻能依靠的也隻有自己。
所以他嘔心瀝血、用往後數十年的壽命換來了這十數年積攢出來的鴻業,終以凡人之力觸到了那片可望不可及的群山之中、其中最不起眼的一座山的山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