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摸了摸雪影的毛發,眼下的溫度並不涼,風一吹,沒過多久,鬃毛就已經吹乾得差不多了。
穆山顯拍了拍它,轉過頭來,忽然道:“雪影雖然未必能比得上陛下多年前放走的那匹,但絕不遜色於馬場的其他馬匹。陛下不如試試?”
謝景愣了愣。
雪影棕黑色的眼睛也望了過來,圓溜溜的,像水洗過的葡萄。睫毛緩緩地眨著,倒是像穆山顯說的那樣,很通人性。
他輕輕拂過馬背,就像是在觸摸一匹極好的綢緞。但最後,又收了回去。
“夜色將晚,兄長也早些休息吧。”他道。
“好。”
穆山顯並沒有挽留,過了一會兒,謝景的背影就漸漸消失在了眼前。
雪影尾巴輕輕晃動著,低下馬頭,頂主人的胳膊肘。穆山顯拍了拍它,以示安撫。
“下次吧。”他說。
·
在住館稍作休整後,第二日卯時,太陽剛從枝頭冒了出來,他們的隊伍就已整合完畢。
從住館到獵場,騎馬不過一炷香的時間。
謝景罕見地穿著一身明黃色的旗裝,頭發高高豎起。他騎著一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馬鞍後還掛著一隻箭筒。
隻是他五官太過秀麗、前一陣子生病又清減了不少,骨子裡透出一股儒雅文生的氣質。
他一出現,底下官員一片嘩然。
但這倒不是驚奇他騎術的緣故,景楚常年戰亂,皇嗣中無論男女,皆要修習騎術與箭術,謝景雖然不精,但在這種正式場合中足夠用了。
他們真正震驚的是,陛下身側多了一個人。
沈知雪穿著一身楚國皇製的騎裝,兩側衣襟處都縫有兔毛,頭上帶著的馬術帽後麵垂下一條長長的雪白色的毛絨。他眉眼之間點著一顆紅色的朱印,這是楚國祭祀或者是大型活動時皇嗣才能點上的印跡,意為旗開得勝、事事順意。
昨日,沈知雪被謝景秘密混進馬車隊伍裡,除了他們倆、孟家、保寧蜀桐、還有麵具人之外,沒有人知曉沈知雪竟然也參與了這次狩獵。
而且還是光明正大地穿著楚國的服裝。
大臣們一臉驚魂未定、猶疑地看著陛下,不知道他這是在打什麼主意。
“陛下,這……”
其中一個老臣顫顫巍巍地、剛開口,謝景便道:“八皇子代楚國出使景國,於前不久抵達京都。隻是偶感風寒,為了讓
他清靜養病,故而不曾向眾愛卿告知。”
這番話一聽就是屁話,知情的心道這哪裡是偶感風寒,這是被孟千舟在丘山一帶一箭射下來的禍患;不知情的也納悶,按理說使者出訪,應是有相關儀仗的,但禮部卻好像未曾聽說此事,可見是秘密訪景,但這於情於理都不符合規矩。
“此次狩獵,一是邀八皇子共計萬代春秋和平之大事;二來,聽聞八皇子騎術了得,也可與我朝的能人將士相互切磋一番,以增進聯邦之誼。”
謝景知道他們想問什麼,在他們開口之前,就把話堵了回去。
沈知雪也客氣,拱手抱了個拳。
祝聞竹在一眾騎隊裡瞪大了眼睛,他下意識地看向宸王,卻發現子闕一臉鎮定,好似早就知道了什麼,他忽然想起前一陣秘密調派過來的那支軍隊,如今又不確定它的用途了。
宸王都不發話,群臣更是說不出一個字了。
謝景這番話,透露出了兩個重要的信息。
第一,沈知雪這次是來共計“萬代春秋和平”,但楚國已有儲君,如果要商談此事,也該是儲君正式地下發文書、派遣使者,景國再以禮相迎、共議大事。但如今卻莫名其妙冒出個八皇子出訪,難道說,陛下是有意扶持他?
第二,便是最後一句“聯邦之誼”,景楚兩國斷交已有數百年,國仇家恨堆積到現在,已經說不清誰是對的、誰是錯的。隻是長期的戰亂確實讓民眾苦不堪言,難道陛下站隊八皇子、兩人私底下早已談好了條件?
隻是這累世的怨恨就如同雪山高處積年不化的雪一般,想要消解、太難太難了。
也不知小皇帝這一步棋,走得對不對。
出了這麼一個插曲,眾人前往獵場時,也不複昨日的輕鬆自由,臉上掛滿了心事。
一路上,偷偷窺探沈知雪的人不少,這小子倒是格外淡然,絲毫不理會就罷了,還反過來光明正大地打量著宸王,肆無忌憚。
祝聞竹的馬一直在宸王身側隨行,時不時地就能感受到他審視的視線,他心裡憋了一肚子氣,走到一半,實在是受不了了。
“子闕,你讓讓,我到你左側去。”他低聲道,“這小子太囂張了,我非得給他個下馬威——”
穆山顯輕飄飄一句話把他打了回去,“他是楚國的使者,你給他下馬威,豈不是要破壞兩國聯邦之誼?”
祝聞竹吃了個癟,冷冷地哼了一聲,想諷刺兩句不知道這小皇帝葫蘆裡到底賣什麼藥,但想想,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穆山顯拍了拍他的肩,意味深長道:“放心,且看著吧。”
說罷,他轉過頭去,正好迎上沈知雪的視線。兩人不偏不倚,在空中正好對上。
穆山顯麵定定地看了他三秒,忽然輕輕一打韁繩。手腕揚落之間,隱隱露出一點綠色。
沈知雪方才還淡定自若的模樣,可餘光裡瞥過時,先是疑惑了片刻,隨後瞳孔瞬間驟縮。
“駕!”
穆山顯卻不再看他的臉色,隻輕輕一笑,夾著馬肚快速向遠方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