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誠意,這不算。”
“那你說怎麼謝?”
“……你自己想。”穆山顯唇角揚了揚,“都說了要有誠意。”
說著他開了車門,謝景順勢坐進副駕,餘光看向他。穆山顯把車鑰匙插進去,握方向盤時,露出了一截左手手腕,上麵戴著理查德米勒RM-01藍寶石機械腕表,正好擋住了腕上的傷痕。
“要不,我來開吧?”謝景忽然道,“我訂的餐廳路我比較熟,導航上會多走一段。”
穆山顯頓了頓,“沒事。”
他知道謝景在擔心什麼,但他的心魔並不是那一場車禍,或者說現在不是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那段陰影早就不再出現在他的夢裡。
謝景也沒再說什麼。
車順著導航逐漸駛向郊區的江畔,夜色籠罩,兩岸的路燈像打了個響指般一個接一個地亮起。
傍晚時分,車輛湧動,他們逆著下班潮駛向一條更遠更寬闊的路。
樂江周邊一圈都在做生態棧道,已經有小半年都不能停車了,穆山顯就近找了個停車位,看著距離也不遠,兩個人一路漫步著走過去。
吃完飯再出來,彼時的太陽已經完全落了下去,一點淡淡的光影都沒有。道路兩
旁燈火通明,石子路鋪就的人行道格外亮堂。一到晚上,春意驟散,隻剩下末冬的寒涼,江風從對岸吹了過來,一旁生態棧道的綠草直搖晃。
兩個人並肩的沿著鋪好的磚石路往前走,將水一圈一圈地蕩漾過來,遠處放風箏的開始收線,準備家去;老頭們還借著燈光在石桌邊下象棋;一家三口走在他們跟前,夫妻兩個牽著小女孩的手,時不時地把她提起來,空中飄來一陣脆生生的、銀鈴一樣的笑聲。
穆山顯下意識地投去了目光。
謝景很喜歡孩子。
他還記得在福利院的時候,謝景左手抱著小晨,右手抱著一個小女孩,一堆孩子還圍在他腿邊,伸著手吵著要他抱。周圍老師都在笑。
他已經不記得那些孩子的名字了,隻記得他們的臉,兩條纖細的麻花辮,或是帶著一抹高原紅的臉蛋,一張張臉從他眼前浮現,最後都化成一串串清澈的嬉鬨的笑聲。
“穆哥也喜歡孩子?”
謝景的聲音從身邊響起。
穆山顯回過頭去,謝景看著那小女孩的背景,露出一個感慨的笑,“我去做義工的福利院裡也有很多小孩子,難過的時候,看到他們在笑、在鬨,就不那麼難過了。”
穆山顯沒有問他為什麼去做義工,而是道:“為什麼難過?”
這個問題似乎問住了謝景,他愣了愣,過了幾秒鐘才笑著說:“我為什麼不會難過?人生嘛,總有幾件不那麼順遂的事情。”
不止他有,他們有,人人都有。
穆山顯便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這條棧道總長有好幾公裡,他們的車停在附近,走太遠不方便,兩人便穿過草坪,沿著小道往下走,很快就到了江邊。
夜晚江水濃稠如墨,兩岸的燈光倒映在水中,星星點點。夜風吹過,江麵泛起漣漪。
江邊圍了一圈石製欄杆,不少人都在這裡吹風,因為對岸有一座修建的很漂亮的仿古亭,適合出片,不少人都在這兒拍照或直播。
穆山顯尋了個安靜的地方,轉頭一看,謝景的兩隻耳朵被吹得通紅。
他沒說什麼,把出來前準備的圍巾散開,披在他身上,左右纏繞好幾圈。謝景被纏成了一隻灰白色的小粽子,半邊臉都埋在圍巾裡,隻露出一雙漂亮的杏仁眼,通透、水靈。
像是要看到穆山顯心裡。
“我們一起係著吧,這個很長,夠的。”
他的聲音透過柔軟的布料,霧蒙蒙的,不是格外清晰。穆山顯聽見了,卻隻搖搖頭。
“我不冷。”他這樣說。
江畔的風迎麵吹來,謝景額前的碎發都被吹得浮動。穆山顯看了很久,還是沒忍住心中的念頭,輕輕撥開了他額頂的發。
那一瞬間,他仿佛回到了起點。
他與謝景站在明江橋畔,謝景脖上戴著的也是一條這樣的寶格麗圍巾,風將他的發吹起,穆山顯走到他身旁,微笑著與他留下了第一張合影。
也是唯一的一張合影。
煙花衝上雲霄,散落下的火光又墜入水麵,起此彼伏。他仿佛聽到謝景的心跳。
“穆哥?”
謝景抬起頭,純真的目光直直地望向他。穆山顯沒有鬆開手,他指尖能感受到他發絲的柔軟,像綿柔的絲線,落進他的掌心。
穆山顯收回手,低聲道:“很適合你。”
謝景一時間不太明白他說的是圍巾還是發型,但不妨礙他感受到穆山顯和以往不同的情緒,他心底那抹突然到來的波瀾。
他不知道該怎麼應對,怕打破這樣美好的氛圍,穆山顯卻沒有要退縮的意思,他的拇指輕輕拂過謝景的眼尾,就像一根羽毛一樣,輕輕撥弄著他的睫毛,撫摸他眼角柔軟的皮膚。
謝景臉都快燒起來了。
幸虧大半都藏在圍巾下,可以不被看見。
但也因此,他在這樣溫柔的目光裡生出了一股勇氣,像是隱約得到了某種默許。
“其實。”他輕輕開口,聲音因為緊張微微打顫,“圖書館那一次,不是我們的初次見麵。”
穆山顯指尖微微頓一頓,抬起頭看向他。
“你高中時候是籃球隊的隊長,對吧?”謝景笑了笑,目光有些悠遠,像是在回憶著什麼,“我記得,你帶著校隊到我們學校高中部打籃球,我到現在都還記得那場的比分,38比35。”
儘管已經時隔十多年,但謝景回憶的時候才發覺,那些細節都那樣清楚,仿佛就在昨日。
其實他從來不參加這些運動,也不去看比賽。但就是那一天,他碰巧跟著朋友去體育館,被按著坐在了離場地很近的前幾排位置。
場館裡隨著一聲暴扣、籃球撞地的聲響,發出熱烈的歡呼聲,震得他耳朵發麻,心臟狂跳。
最後二十秒,穆山顯憑借一記三分球結束了焦灼的平局,拿下了比賽的勝利。
“你那時候太有名了。”謝景垂著眼瞼,笑著說,“初中時候我一直都能從彆人的口中聽到你的傳說,後來我聽說你沒有在國內讀大學,而是出了國,我也就跟著一起去了A國留學。”
隻是他跟穆山顯不熟悉,並不知道他具體遞交的是哪所學校的信息,十八九歲少年的心思懵懂青澀,更怕被彆人知道。
謝景就這樣糊裡糊塗地跟著出了國,填報的學校卻是距離穆山顯母校有5個小時飛機旅程的州市。
但儘管這樣,謝景還是能夠從華人留學圈裡聽到穆山顯的消息,聽說他本碩連讀要在這裡待很久,謝景便心念一動,頭腦發熱決定了交換。
當時謝恒並不理解,那座學府雖然頂尖,但熱門專業和謝景學的沒有一點相關。謝景也知道自己莽撞了,心虛地編了個借口,說學金融、管理這些,以後說不準可以幫家裡的忙。
總之,畫了一通大餅把謝恒哄得服服帖帖。
可是他們的緣分那樣淺,謝景交換了一年,也就隻有那次偶然下,和穆山顯見了一麵。
“我一直後悔,當初不出國就好了。”
謝景低聲訴說,“如果我留在本地讀書,或許你在國內的這幾年,我就不會錯過……”
假設過去的事是沒有意義的。
穆山顯搖搖頭,還沒來得及開口,下一刻,謝景輕輕攀住了他的肩膀。
“你不知道我聽到消息時有多後悔,多難過。回國的這兩年裡,我無數次地想要去找你,想去看你,可是又不知道該以什麼樣的身份。”
穆山顯沉默著,靜靜地聽。
“我們不是朋友,不是同學,也不是兄弟,唯一的聯係就是那一年短暫的校友,可是我不甘心。”他呼出口氣,抬起目光,眼睫也跟著顫抖,“我不甘心我們僅此而已,哪怕我是你唯一的朋友,我也……”
謝景鼓起勇氣,拉下圍巾,抬起頭。
那雙眼睛像含了水一樣,楚楚動人。
他們離得那樣近,謝景再往前一步就能靠上穆山顯的胸口;穆山顯隻要低下頭,就能吻上那片淡粉色的、些微乾燥的唇。
但是他什麼都沒有做。
風從脖頸處吹過,透過毛衣的縫隙貼近血肉裡,穆山顯定定地看著他,像是最後在確認什麼。
他的心在寒風中徹底冷了下來。
“你不是謝景。”穆山顯往後退了一步,聲音很啞,“你不是他。”
謝景錯愕地看著他。
“穆哥,你在說什麼……”
“機器無法真正取代人類,也無法演算出人心。”穆山顯冷冷道,“我知道這是主神世界,你隻是依照謝景做出來的模型,不必裝了。”
謝景驚詫地看了他三秒,他的眉微微皺著,嘴唇微張,但眼神卻從起初的驚愕逐漸變得平靜無波,就像是一具被調整後的木偶。這一幕其實是很驚悚的,但他本人似乎並沒有意識到。
“我就是謝景。”謝景說。
遠處,平靜的夜空忽然傳來雷電轟鳴。穆山顯抬眸,閃電的光束在高空翻滾著,天際線像是塌陷的天花板,雲層重重地落下,高樓大廈發出陣陣嗡響,仿佛下一秒就會塌陷。
周圍所有人全部轉回了頭,麵無表情地緊緊盯著他,那一張張具體的臉逐漸變得模糊。
穆山顯收回了視線,道:“在你之前,主神或許已經製造了無數個‘謝景’,你隻是主神製造的測試品。現在,你的測試已經失敗了。”
“在這裡你想要的都能擁有。”謝景仿佛沒有聽到他在說什麼,“財富,自由,健康,親情,包括謝景的母本。但你一旦離開,就會……”
“母本”。
這兩個字聽得穆山顯心頭頓時一刺,他沉沉地看著對方,諷刺道:“我‘擁有’的已經夠多了。主神的密切關注,為我創建的這個'真實'世界,被篡改的記憶……這些都是你們的‘饋贈’。”
天塌地陷,破壞咫尺之間。
謝景搖搖頭,在天地覆滅之前,平靜地留下了最後一句話,“你會後悔的。”
“這裡就是你能選擇的最好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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