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神的笑容逐漸冷了下來。
這種一拳頭打在棉花上的感覺,著實讓它惱怒。
不管是下馬威,還是打完棒子後給的甜棗,又或是主神主動拋出的話引子,穆山顯都當做
聽不懂其中含義一般,冷冷淡淡地敷衍了過去。畢竟博弈中誰先耐不住亮出底牌?[(,誰就先輸一截。
這一招早在他們第一次見麵時,主神就已經從他那兒領教過一次了。上一次博弈時,雖然是它先入局,但從結果來看,終究是它占了上風。
但這次不一樣,走到這一步,主神除了壓在手底的唯一一張底牌,其他都被穆山顯看穿了。眼下自然是它急著拋信息,主動求著和對方做交易了。
人類到底是不聽話的賤種,無法徹底馴服。
“你不好奇,謝景為什麼會落入數據世界麼?”主神收起了笑意,撇去那虛偽的親和,增了幾分冷淡後反而順耳了許多,“你應該從017那裡聽說過了吧,他就是‘普羅米修斯’的事。”
以穆山顯和它打過的短暫的交道來看,主神並不擅長單刀直入,它像真正的人類一樣有著虛偽、奸詐以及傲慢的缺陷,喜歡背後放冷刀。
這突然的直接隻說明了一件事:它沒有耐心了。
話鋒轉得如此突然,某種意義上也說明,主神沒有耐心了。既然如此,穆山顯也不再繞圈子。
“是。”他承認,“我問過它原因,它沒說。”
主神輕蔑地笑了一聲,“它當然不會說。”
穆山顯隱約從中聽出幾分貓膩,但他沒伸張,隻當做沒有察覺。說到底,係統之間的內部矛盾與他無關,他和017也終究道不同為謀。
“傳送到這裡的快穿者千千萬,謝景和他們沒有什麼不同。”主神輕哼了一聲,“但他比你更狠。”
它到現在都記得很清楚,謝景是在穆山顯穿到這裡的二十年後進入主神空間的——它特意引用了人類的時間計算方式,以便加以區分。
謝景剛到空間時,和其他人沒有什麼區彆,但就是這樣一個不起眼的透明人,用最短的時間在排行榜上一路高歌猛進。他幾乎不休息,也不挑任務,剛從蘇醒艙中醒來就開始著手挑選下一個目標世界,一個眨眼的功夫,他就又躺進了艙內。
就連穆山顯都留了二天時間來讓自己脫離影響,但謝景完全不需要,他仿佛是個真正的機器人,不知疲倦,也不停下腳步。
他過於突出的表現很快引起了主神的注意,主神立刻調出了謝景各個世界通關的錄像。
但是它驚訝的發現,謝景並沒有達到它想象中的水平,不管是能力還是身體素質,都要差一大截。他很瘦弱,膽小,完全沒有生存和搏鬥的經驗,不管怎麼看,都是一個很容易被炮灰的“員工”。
謝景似乎也發現了問題的所在,於是轉變了思路,從原先各種各樣的副本裡挑選了最安全的都市劇本,狗血的純情的校園的霸總的,有時候是鐘情不改的男二,有時候是割肝剖腎的白月光。
偶爾,也會去打一打團戰副本。
他不挑,彆人不愛去的他能去,再難的任務隻要有積分獎勵就都能完成。更彆提他還有著極強的共情能力,在都市情感本下簡直是如魚得水。他的積分都是這樣換來的
,再乾巴的蚊子肉也能積少成多。
不過,這隻是謝景優勢中最不足為道的一點。
他很弱小,弱到不堪一擊,隻能在沒有異能幻想的都市中才能存活,但他有著一顆異常堅韌的心。
主神越是觀察就越是驚奇,它發覺謝景遇到的那麼多困境,比如難以解決的挫折,或讓人居高自滿的成功,身體上的痛楚或精神上的背叛,無論哪一樣似乎都足以打倒他,但謝景卻從未倒下。
他就像是生長在斷崖孤石中的一棵竹,風那麼烈,雨那麼大,但最多也就吹散幾片竹葉,壓不垮、也折不斷他的脊梁。
“那具身體裡蘊藏的情感、心靈與毅力,我在其他人身上從未見到過。一個與強大無緣的普通人,卻做到了彆人做不到的事,這是多麼神奇的力量啊。”主神感歎道,“在他成功登頂排行榜那一刻,我再也按捺不住,決心與他見了一麵。”
說到此處,主神忽然將目光落向正中央。
它敘說這段過往時,穆山顯和剛才一樣安安靜靜地傾聽著,隻在主神輕描淡寫一筆帶過的那些艱險時,指尖微不可察地蜷縮了一小節。
但這常人難以發覺的動作,還是被主神捕捉到了。
主神滿意地笑了起來。
“我對他承諾,可以滿足他的一個要求。”它神秘地發問,“你知道,他許的願望是什麼嗎?”
“……”
穆山顯皺了皺眉,不太明白它的意思。但不知怎麼的,他心中突然緊了緊,像是有什麼預感似的,之前中毒時做的夢猛地回想了起來——
他忽然想起了那個朦朧的影子,清瘦溫柔,捧著一本書靜靜地坐在他身旁,對他說,“今天是最後一天。雖然我沒辦法全部讀完,但是沒關係,有機會再見的話,我會再念給你聽的。”
他回答了什麼?
穆山顯記得自己說,不會再見麵了。
那人聽後微微一怔,隨後搖了搖頭,說會的,一定會再見的。他聲音那麼輕,卻那麼堅決。
轟隆一聲,仿佛一道響雷砸進他的腦海,一個從未有過的念頭在這場暴雨之中悄無聲息地萌芽。
那是謝景,是謝景啊,他怎麼會忘記?
他們早就已經見過麵了,在多年前的一次副本中。每個他守夜的夜晚,謝景都會靠過來,在篝火旁輕輕為他念誦著《1984》——
“戰爭即和平,自由即奴役,無知即力量。”
“不到覺悟的時候,就不會造反;不造反,就不會覺悟。”
“可以說,在沒有理解能力的人身上,灌輸它們的世界觀最為成功。最明顯不過的違反現實的東西,都可以使他們相信,因為他們從來不理解,對外界不感興趣,從不去注意發生了什麼。正是由於缺乏理解,他們沒有發瘋。他們什麼都一口吞下,吞下的東西對他們並無害處,因為沒有殘渣遺留,就像一粒玉米粒不加消化地通過一直鳥的體內一樣。”
“我們終會在沒有黑暗的地方相見。”
1984,1984,烏托邦、反烏托邦……
這麼明顯的提示,他竟然全都忘記了。
可是謝景卻是知道的,他竟然都知道。
怪不得主神編織的夢境裡,在穆山顯蘇醒的前兩年裡,謝景的生活風平浪靜,什麼都沒有發生。
因為謝景根本就沒有遇到這樣的事故。
謝景是為了他來的。
為了救他,所以主動掉進了這吃人的地獄。
主神貪婪地注視著穆山顯越發蒼白的臉色,裂開了嘴唇,露出了血腥殘忍又得意的笑。
“看來……你猜到了。”
這句話仿佛一道魔咒,穆山顯太陽穴抽動,他滾了下喉結,強行眼下胸口湧動的那口氣血。此刻,那層密不透風的防禦終於露出了一絲裂縫。
許多事發生的時候並不覺得有什麼,直到此時此刻,才露出了端倪。他忽然想起了很多從前沒有注意、但其實早就埋下伏筆的事情。
他想起嚴正洲曾經是謝景的學長,所以謝景對他投射了超出其他NPC的包容、忍讓與愛意;
他想起謝景被蜥蜴變異種攻擊、重傷住院不清醒時的言語,謝景說植物人也會動,會呼吸,打噴嚏;
也想起謝景任職皇帝時,曾經袒露救孟千舟的時候,看到他會有種莫名的揪心的感覺;
更想起017閒聊時無意中說過的玩笑話,說孟千舟的眉眼某些角度和他相似。
穆山顯沒有一句當真,也從來沒聽進去過,自然也從沒有想過,謝景眼中真正看到的是車禍重傷入院、至今沒有蘇醒的他自己。
是現實中的他自己。
諸般回憶瞬間席卷翻湧而來,隱約間仿佛有一隻手扼住了他的咽喉,讓他心底一陣綿密的錐心的刺痛、疼得甚至難以呼吸。
“哈哈……哈哈哈……”主神大笑了起來,它放肆地發出駭人的驚悚的笑聲,此時此刻終於聽出了一點電子合成的波紋,也因此顯得更加怪異。
“謝景有一顆異常純粹的心,但也是這顆心讓他變成了比彆人蠢一百倍的蠢貨!這是多麼可笑啊!”
穆山顯瞬間明白了什麼。
“……所以,”他臉色更加難看,幾乎已經無法掩飾,幾乎是咬著牙、一字一句地道,“你故意給了他那樣的角色定位。”
“我隻是把他對你的情意放大了一點點而已,你看,你自己也知道,過分濃重的愛意隻是累贅。”
說著,那塊碩大的電子屏飛快地從堆疊的屏幕中穿了過來,猛然靠近了穆山顯。360度輕輕晃動著,像是在打探著麵前人的表情。
“生氣了嗎?哈哈哈,你的臉色可不好看得很呐。”主神惡劣地道,“老實說,你們之間我可是更看好你啊。你比謝景聰明,也比他心狠,他無法拋下你獨自離開,但是你能……不是嗎?”
它是開局處於劣勢,但那又怎麼樣?
哪怕手裡隻有這一張底牌,也足夠逆風翻盤。
屏幕上緩緩浮現出一張數字組成的3D人模臉,絲毫沒有血肉的眼眶部分隨著物理引擎構造的肌肉走向完成了一個標準的月牙笑,隻是配合著那張巨大的彎起的嘴唇,更顯醜陋。
“怎麼樣?”它露出一個充滿血腥氣的笑容,“我可是很期待站在同樣位置的你,會怎麼選呢?”
“是跟他一樣做個感情用事的蠢貨,還是拋下他,回到……你夢寐以求的那個世界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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