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山顯這次住院,待的時間明顯長了許多。
如果他之前有過經驗,那麼在假世界裡他很快就會發覺自己的康複進度快得有些不正常。這是由於主神為了加快他和謝景的進程、稍許調整了他身體數值造成的。
但現實生活中,並沒有那麼順遂、如意。
好在他已經經曆過一次,二度複健雖然依舊艱難,但心態上卻從容、平和了太多。儘管這是一條很難很難的路,他依然在找回他自己。
但謝景依舊沒有蘇醒的跡象。
穆山顯時常會去隔壁病房看看,看到他的各項數值都很穩定後,心裡才稍微靜了一會兒。
沒有變化其實就是最好的消息。
宋秋萍每次看到他過來都會給他削蘋果,或是詢問他複健的情況。說到底,她與對方並沒有什麼直接的關係,隻是想尋找慰藉而已。
穆山顯也明白,所以簡略回答過後,又將話題轉回到了謝景。
所以他聊的大多都是曾經和謝景相處時的小事,說起他愛吃甜食,愛看電影,周末愛睡懶覺,忙起自己喜歡的工作時卻又完全不顧自己的身體和時間,還說起謝家養的狗,小紅。
期間,宋秋萍靜靜地聽著,從他的隻言片語中拚湊出生動的回憶。哪怕穆山顯車禍前的那三年一直都在國內,根本不可能知曉這麼多事,但她始終沒有質疑過,穆山顯也沒有說。
一來是事實這太過虛幻,常人未必會相信;二來,她知道得越多隻會越擔心、越傷心。
仿佛角色調換一般,宋秋萍變成了曾經的穆曼安,而他坐在了謝景坐過的位置上,深刻體會到了謝景當時無論如何也不肯放棄的心情——
他的身體也有和正常人一樣的溫度,他的睫毛會顫,身體會無意識地抽動,甚至少數情況下會打哈欠,會無意識地睜眼,儘管這隻是本能性地神經反應。
局外人連植物人和腦死亡的區彆都不知道,就能發表著“如果是我還不如死了算了”、“沒有尊嚴、沒有自主意識的活著還算是活著嗎”諸如此類的言論,隻有愛著他的那群人才會頑固地、一遍遍的向彆人證明:
他明明還能動,還能呼吸,還會流眼淚,或許他還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蘇醒,也可能這輩子都隻能這樣睡著,但不管怎樣,他還活著,是真真切切地在他們眼前活著的啊。
隻要還活著,就不舍不願、也不能放棄。
·
穆山顯出院後又休養了一段時間,才回到了公司任職,雖然如此,隻要不忙,他基本每天都會去一趟醫院。每月也會去一次宋家或謝家,陪老人們吃頓飯。
謝景的爺爺奶奶和姥姥姥爺都很年邁了,雖然宋家那邊謝景下麵還有表弟表妹,但因為他身體不好,從小家裡人就照顧他更多一些。
這次出了事,謝恒怕他們受不了,所以統一騙他們說孩子又出國留學去了。可就算在國外,也不應該除了文字信息和捎過來的問候外,一通音訊都沒有。
再加上這段時間以來,每次看到謝恒夫妻倆都是一臉憔悴和疲憊,他們心裡多少也猜到了什麼。
都這個年紀了,再不能接受也隻能接受。
穆山顯也沒有跟他們說太多,隻是每次過來時都會帶些禮品,有時是茶葉,有時是點心,有時還會帶些名家字畫之類,都是以謝景的名義。
謝景的姥爺是有名的國畫畫家,平時最喜歡賞玩一些瓷器,穆山顯第一次上門時,看到老人家櫃子裡收藏的一套明清時期的宜興窯紫砂茶壺,一瞬間想到了那次謝景去青鴻山采風時的情景。
他那時才知道,謝景學美術也是受姥爺的影響,隻是沒想到家裡培養著培養著,養出了個油畫苗子。
可惜的是,他的藝術夢剛開始,就夭折了。
回去之後,穆山顯給宋秋萍打了通電話,第二天就收到了她送來的幾幅謝景先前的作品,都保存得很好,這麼久了,畫框磕碰都很少。
其中大多數穆山顯都在主神世界裡謝景舉辦的畫展裡見過,但數目明顯稀疏了許多。
這些基本都是謝景在學時期畫的,油畫體積大、再加上跨國物流並沒有那麼方便,很多畫謝景都沒有帶回來,一些不錯的作品放在學校或一些藝術展裡展覽著,帶回國的都是他最最喜歡、難以割舍的。
穆山顯四處搜尋、買下了一間展廳,畫展的裝潢與記憶裡的如出一轍,就連弧形隔斷也完美地複刻。
每當有人路過、透過玻璃隱約看到作品的影子,然而走進來時才發覺門口落上了一把鎖。一側,立式海報上用簡約但不失美觀的設計寫著:
謝景野梅個人畫展
展出時間:暫定
展出地點:朝陽街217號金鴻大廈四層
隻是,誰也不知道“暫定”究竟什麼時候到來。
·
“哥,哥!”穆遠川不滿,“你在不在聽我說話?”
穆山顯翻了翻手裡的文件夾,耳邊嗡嗡地,真想現在、立刻就把電話掐了,“你到底有什麼事?”
“你在聽啊。我過兩天要去海南出差,打算辦完事再去附近逛一圈,玩兩天再回去,你和我一起唄?”
“沒空。”
“隻要你願意去,那其他的都好辦!”穆遠川立刻道,“我給你爸打電話,讓他給你請假!”
“……”
穆山顯呼出一口氣,往靠背上一靠,語氣裡多少有些無奈,“我是真不想去,年紀大了,累。”
“你才29,過兩個月才過生日,彆裝老行嗎?”穆遠川說話毫不留情,“我不管,反正你媽給我下了指標,讓我帶你出門透透氣,我必須完成任務。”
穆山顯還沒來得及開口,穆遠川道:“其實你就算不說,我也知道你在想什麼。我知道你覺得愧疚,可是哥,你總要往前看啊,人不能總活在過去。”
隻這一句,電話寂靜了片刻。
他的反應,穆遠川早就已經預料到了,他也知道自己是踩在
老虎屁股上跳舞,但這話他不說穆曼安他們也是要說的,更何況穆遠川也並非是要他全然忘記,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那太沒良心了,他也勸不出口,隻是希望他邁過心裡那道坎,放過自己。
但他不知道的是,從一開始就錯了。
過了許久,穆山顯才終於開口。
“這事不會過去。還有,你弄錯了,這不是虧欠。”
……√[(”穆遠川愣了愣,“什麼?”
穆山顯道:“沒事的話我先掛了。”
說完,不等穆遠川再說半句,他就按下了結束鍵。
掛斷後,穆山顯靜靜地坐了半晌。
還沒到下班時間,但外麵的天已經幾乎全黑了,一方麵是冬天到了,黑夜降臨得格外早;另一方麵,今天是個陰雨天,手機早就預報了多雨的天氣。
穆山顯看向手裡的文件夾,過了一會兒,他合上封皮放到抽屜裡,拿起桌上的車鑰匙和掛在椅背上的大衣,披上外套後走了出去。
助理拿著厚厚一疊的票據低頭走了過來,險些迎頭撞上,助理抬起頭,看見是他,下意識地道:“穆總,上次祥和的……”
話說到一半,她才注意到什麼,收住了話頭,“穆總,您是要回去了嗎?”
“嗯。”他掃了一眼,“你先收著,明天我再看。”
助理點點頭,“好的,外麵天氣有些冷,可能要下雨了,您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穆山顯:“知道了。”
現在公司上下誰不知道穆總曾經出過車禍、在病床上躺了兩年又奇跡轉醒的事?一到下雨天,上到董事長、下到助理全都小心翼翼著,生怕場景重現。
穆曼安本來是不讚成他自己開車上下班的,怕他會想起從前的那些事,還想給他重新配一個司機。
不過穆山顯還是拒絕了。
幾年過去,光是脫敏都脫了好幾次,到如今,那場車禍早就翻過了篇,不會再影響到他了。
助理目送著他離開,回到工位上把夾好的票據放進抽屜裡,用鑰匙鎖好。這時,同事湊了過來,好奇地問道:“桐姐,穆總又去醫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