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1 / 2)

江雪律是第一次坐飛機,坐在機艙狹小的椅座,他係上安全帶。透過橢圓形的機艙窗戶往外眺望,是一片火燒般晚霞交織的雲海,天際紅日奪目,層雲儘染。無邊無際遼闊的視野中,城市越來越渺小。

沒見過世麵的高中生,不斷地扭頭看窗外。

一個未成年人,第一次走出江州市,說不緊張完全不太可能。

這一次行程長達兩個小時。等看過癮了,發現窗外除了雲,還是雲,江雪律才合上眼睛,閉目養神。

天邊一輪紅日緩慢地落下,代表黑夜的群星出現。

明達市機場熱鬨紛呈,孟冬臣和潮聲社團一群誌願者已經等著了。這一群誌願者共有六人,男女皆有,內部分為了兩種聲音。

一撥人和孟冬臣想法一致,認為夢這種東西根本不靠譜,treasure和念念不忘兩人為了流量,為了博人眼球,編了一起子虛烏有的陳年凶殺案,想踩著潮聲出名。

隨隨便便畫了兩幅塗鴉,就上了海角論壇熱搜,引無數網友真情實感地入局。

另一撥人則相信treasure和徐征明,相信這世間有托夢存在,如果真有命案,他們願意幫忙破案。

這兩撥人內部也在吵,“你好歹讀過書,怎麼會相信這種匪夷所思的事?能不能相信一點科學?”

“我相信啊,為什麼不信,夢是很玄乎沒錯,可我家裡真的發生過類似的事!”一名誌願者理直氣壯地說:“小時候我是早產兒,家裡窮喝不起奶粉,導致我七八個月了,身體還是瘦巴巴的。可能是看我爸媽實在不會過日子,搞得一個家窮困潦倒,我那過世多年的太爺爺給我爸媽托夢,讓他拿兩塊錢去買彩票,數字是4、11、17……夢醒後,我爸直接傻了,迷迷糊糊去了彩票店,按照我太爺爺的囑咐去買了一張同樣數字的彩票。”

本來還很不服氣的眾人,一聽到有人站出來說話,還講述了一個親身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注意力登時被吸引了,“然後呢?講故事就講故事,你彆停在這裡!”

擺明了吊人胃口。

那名誌願者笑了。

“然後那張彩票真中了,中了四萬塊!是九九年的四萬塊,我們家裡從那一年起過上了好日子。所以啊托夢這種事,我相信有真的,也許……那個母親真的死不瞑目呢。”

說到這裡,誌願者的聲音低了下去,眾人臉色也微微變了。

死者為大,誰也不好多說什麼。

不過眾人還是不信。

這也正常,在場都是受過高等教育的知識分子,怎麼會相信夢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

他們和孟冬臣想法一致,都想戳破騙子的劇本。

他們這群人,此刻站在出站口。

孟冬臣身穿淺灰色風衣,立在一輛麵包車旁,神色淡淡,見到兩位疑似目標人物出現,他視線直直地望過來,眼神說不清道不明,又淬了點東西。

——那是審視的目光

徐征明符合他一開始的猜測,一個從外貌到言行舉止都老實巴交的男人,一見到他就眸光爆亮、神色激動,衝上來握手:“你們是潮聲嗎,你是‘貓冬雪’嗎,非常謝謝你們。”

徐征明是真的心生感激,畢竟他是當事人。

最初他在論壇上求助時,被人質疑是在寫故事,遭無數網友奚落嘲諷。他本做好了,這條為母尋凶的複仇之路坎坷漫長,他注定要獨自一人,花光無數積蓄,耗儘青春和精力時。

Treasure出現了,對方如曙光乍現,在漆黑的隧道中劃開了一個口子。對方相信他的夢境,為他據理力爭。

隨著treasure與他交談的不斷深入,他的處境變了,無數網友不再對他出言謾罵,態度也從質疑到將信將疑地加入他們的討論,為他出謀劃策,讓他從最初的毫無頭緒,到現在,找到茂竹鄉這個疑似他出生地的家鄉。

最後更是連潮聲也下場了!

他和treasure兩個人的力量畢竟微小,潮聲放言願意出錢出人出力,幫他一路緝凶,徐征明怎麼能不心生感激。

好幾次他在電子廠職工宿舍裡,都忍不住掉小珍珠。

俗話說得好,伸手不打笑臉人。

見徐征明如此激動,即使認為此人是騙子,潮聲誌願者們也不好擺著臭臉,紛紛寒暄起來。

如果說徐征明符合他們的想象,那treasure的出現則令他們驚訝。

因為這個Treasure實在太顯眼了,一出場就讓他們心中滿腹的質疑審視,陡然一滯。

機場的燈光十分明亮,在人潮洶湧的乘客中,對方從另一側出站口出來時,大家第一眼就注意到他。棒球帽下是漆黑的頭發眉眼,連睫羽也是烏黑,膚色較為白皙,口罩雖然擋住了臉,看不清五官,可那過分優越的輪廓和氣質,給人的第一印象實在微妙。

……不太像是一個騙子。

眾人麵麵相覷。

隨著treasure走過來,近日這段時間引起海角論壇激烈討論的網友,就這樣在現實中會麵了,彼此之間互相打量。

“treasure!”

徐征明對treasure更熱情!因為treasure是黑暗中照進他生命的一抹陽光,treasure是真的相信他帖子裡的每一句話,這種信任隔著網線,隔著大半個華國他都能感受到。

孟冬臣見了江雪律,第一反應也是愣住了,心下咀嚼了一下這個人的氣質,感覺不太像騙子。

沒想到這年頭,騙子還挺會包裝自己。

他還是堅信,treasure和念念不忘這兩人屬於同一個團隊。

親眼見到treasure後,他在心裡給兩人備了注,treasure是騙子一號,徐征明是騙子二號。

原本他以為,treasure是念念不忘的幫手。

可treasure的氣質太出眾了,孟冬臣猜測他恐怕

才是真正的主策劃。

孟冬臣將人從頭打量到腳,企圖將對方每一根頭發絲都找出騙子的痕跡。江雪律也在打量他??[]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那眼神同樣古怪又微妙。

孟冬臣是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人,穿著限量版的外套,頭發很時髦,長著一張英俊的臉,嘴角勾著一抹略顯輕佻的疏遠微笑,一看就家境優渥。可偏偏對方眼神又蘊著智慧,不像那種玩世不恭的富家子弟。

第一眼見到孟冬臣時,江雪律腳步頓了一下,口罩上那雙眼睛微不可察地睜了一瞬,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

這個人身上將會出現案子,發生在不久之後。

一個眉宇含愁的美麗姑娘,為孟冬臣抑鬱而死,不對,確切地說,是為他的照片抑鬱而死。可是……一個人怎麼會為了一張照片欣然赴死呢。

江雪律在夢境中,見過不少犯罪,還與一兩個凶手精神共振過,無形之中,讓他在捕捉犯罪氣息上無師自通了一種敏銳。

偏偏這種敏銳,在孟冬臣身上失效了,即使孟冬臣全程用懷疑探究的眼神盯著他。

江雪律也能敏銳洞察出,這個大少爺不屑的目光背後,是一個好人的靈魂。江雪律看到了,對方幫被家暴的婦女無償請律師打官司、為孤兒院捐款、資助無數困難學生,為社會做出不少貢獻。

這樣的好人,應該與命案不相關,偏偏又真的有一位姑娘為他而死,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江雪律眉眼浮上一絲困惑,凝神思考了一番,少年人十六年有限的閱曆無法解答這種困惑,隻能暫時放下。

三人互相打量,六名誌願者站在一旁圍觀,現場氛圍詭異又和諧。說白了,他們都是為了一樁不知真假的案子、在現實中集合會麵的網友,之前根本不熟悉,嘮嗑也不知道嘮什麼,氣氛難免沉默了點。

孟冬臣自詡是潮聲副社長,他落落大方地率先伸出一隻手,打破了這古怪的氣氛,“貓冬雪,二十四歲。”

徐征明緊隨其後,自我介紹:“念念不忘,今年二十五歲,非常感謝你們對我的幫助!”

江雪律想了想,也伸出手握了過去:“treasure,二……二十三。”他眼也不眨地給自己多虛報了幾歲。

“……”

眾人目光凝起,紛紛朝麵不改色的年輕人投去一個異樣的目光:你以為我們會信?你撐死就二十!

一陣沉默再度彌漫,最後又是孟冬臣打破這潭死水,他道:“時間不早了,我叫了兩輛麵包車送我們出機場,今夜我們先找一個地方下榻吧,明日去天水鎮。”

一聽這個地名,眾人臉色均有變化。這個論壇網友一起推導出來的命案發生地,誌願者中有人嗤之以鼻,有人麵露期待。

徐征明神色怔忪,心生了幾分近鄉情怯,他確實做了19年的夢,可這個茂竹鄉真的會是他夢中的家鄉嗎?想到明天就能印證自己的猜測,他的心情緊張又不安。

江雪律則是默不作聲。

這些細微變化,孟冬臣全部儘

收眼底,心裡冷冷一哂,嗬,這倆人情感流露,裝得還挺像。

——

第二天一大早,晨光微熹,眾人陸陸續續起床,麵包車停在酒店之外。

擁有共同的目標,眾人行動力驚人。孟冬臣更是早早在酒店大堂等候了,他迫不及待就想揭穿這倆騙子,隻是很快他就後悔了。

他們昨夜選擇下榻的酒店在機場附近,可是機場距離天水鎮很遠,路程足足有七八個小時!一群成年人擠在逼仄的麵包車裡,大長腿伸展不開,屁股都要坐裂了,還沒到地方。

一開始是水泥高速公路還好,路途平緩。

等到了天水鎮之後,水泥路就少了,一路崎嶇顛簸,塵土飛揚。路不好走,乘客怎麼會好受?

眾人胃裡翻江倒海,一個個麵有菜色。

孟冬臣他更是一下車就吐了,吐得胃裡空空蕩蕩。

等恢複過來後,他拿起手帕擦嘴,舉目眺望,發現這裡居然真有不少連綿起伏的山峰和漫山遍野的青竹,至於山腳下的農田和屋舍,大少爺就不做評價了。

落後和貧窮是他對茂竹鄉的第一印象。

他們這群人,人數挺多,一踏入這個地方,立刻引來了村裡人的圍觀。

孟冬臣越發感到心情不悅,認定自己被騙了,居然真的信了倆騙子的鬼話,來到這種偏遠的村莊!他剛想發火,這時候,一名誌願者拉住了他,“孟哥,你看!”

“看什麼?”大少爺臉色極為難看。

“看念念不忘!他反應很不對勁!”

眾人定定地看過去。

徐征明在途中一路皆很沉默,下車後,眾人上吐下瀉,唯獨他步履緩慢地下了車,他臉龐緊繃著,眼睛怔怔地看向這裡的一草一木。

一種熟悉又親切的感覺席卷他的周身。

原本他還不確定,茂竹鄉到底是不是他夢裡的地方,可實際親臨後,他信了。這個十分陌生的地方,就是他十九年噩夢裡苦苦追溯,他曾經土生土長的地方。

他感覺自己進入了一個玄而又玄的狀態中,原本眼前是一片朦朧的灰霧,將他的回憶隔了一層又一層,可當他的腳一踏上這片土地,一些枷鎖莫名其妙層層掉落了。

眼前也開始浮現一些場景。

他像詐屍般,指著一個地方驚叫道:“我想起來了!這裡!這條路通向集市!集市很熱鬨,有賣年貨的、賣糖人和賣蜂窩煤的!”

他神經質般語無倫次,把誌願者們嚇了一跳,在場眾人之中,唯有江雪律懂他。

那是1998年的鄉村集市,是村鎮最繁華熱鬨的一景,攤子從街頭擺到巷尾,方圓百裡的人間煙火氣皆集聚於此。比如一個刻著十二生肖的糖人攤,隻要給錢,轉盤隨便轉,糖人師傅舀出一勺糖,幾下勾勒雕琢就是一條飛龍;隔壁的小販拿一根鐵棍捅了捅蜂窩煤,隻為了梅花小蛋糕受熱更均勻,香氣飄得更遠。賣酥油餅的則是把餅子裹在舊報紙裡,一斤一斤賣。集市到處都是嬉笑怒罵的聲音,二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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