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驚訝,是因為這家酒吧並非格調優雅、音樂舒緩的清吧,更偏向烏煙瘴氣、三教九流混雜的娛樂場所。在這裡呼吸一口空氣,能吸入一半香水和脂粉味,在這裡工作的群體也以低學曆、低年齡人員居多,名牌大學畢業生心甘情願來這裡當服務生,確實罕見,甚至可以說,極為稀有。
物以稀為貴。
阿俊容貌尚可,會一口流利的英語,又有疑似名校的光環。作為一名陪酒服務生,對方在這裡人氣自然不差。
連坐在吧台上的客人都想湊過去,點一瓶幾百塊的酒,跟阿俊聊聊天,打打撲克牌、玩玩骰子,聽他講名校是什麼樣子的。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了。
世人仿佛淡忘了半年前那場鬨得滿城風雨的連環投毒案,唯有警方片刻都不敢忘,畢竟四十多條含冤而死的人命還沒有得到交代。專案組成員五湖四海地出差,這一追蹤,從夏天追到了冬天,藏藍色警服也從短袖皮鞋變成了長袖黑靴。
他們知道了,李路雲想要的自由是什麼。
可全國這麼大,李路雲沒有偏好的城市,他甚至在和警方玩捉迷藏,逃亡期間他展示了當年能以優異成績考上江大的頭腦。為了逃避偵查,他不坐飛機不坐有攝像頭的公交,寧願花大價錢打出租車,一路輾轉在十三個城市都曾短暫停留過。等警方收到消息迅速趕到時,他已經離開了當地。
這可不是電視劇裡驚險刺激的貓抓老鼠遊戲,每一次撲空都是對警力的浪費,讓警方火冒三丈。
這一次,警方通過當地的線人,總算發現了李路雲的蹤影,說李路雲疑似在一家夜場酒吧工作。
打電話給警方時,線人自己都瞠目結舌,語氣不太敢肯定。
因為警方資料和通緝令上的照片,已經是半年前了,這年頭數據庫還未完善,通緝令上嫌疑人的照片根本沒更新過。照片裡的李路雲發型老土,戴著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鏡,一看就很不起眼。可他看到的酒吧服務員“阿俊”發型時髦,笑容溫和,打扮既不老土,更沒有戴眼鏡,在夜場人氣極高,前後堪稱整容般的變化。
完全是改頭換麵——
線人自己都沉默了,口氣吞吞吐吐,略帶幾分遲疑:“阿sir啊,認錯了彆怪我。”
與警方合作有豐厚的報酬,可他總不能上前去問那個阿俊,你是不是在外逃亡半年的李路雲吧,這無異於是打草驚蛇。
線人沒有被報酬衝昏頭腦,忘記這是一名被通緝的在逃危險分子。
“沒事,你還查到了什麼?”警方都撲空不知道多少回了,硬生生磨煉出了一顆鋼鐵般的心臟和十分有涵養的耐心。
線人坐在酒吧一處角落,低聲道:“我還查到了,這李路雲有兩份工作,他白天和黑夜完全是兩副麵孔。他白天在一家教學機構當谘詢老師,教人怎麼衝刺高考、怎麼考江大,為人師表的模樣還挺符合正常高校畢業的樣子。可到了晚上,他混跡在烏煙瘴氣的酒吧當服務員,拿江
大作為賣點,跟幾名女服務員關係曖昧打得火熱,偶爾還兼職模特。你們再不來,他都要跟一個家在本地的姑娘談婚論嫁了。”
“……”這信息量太大,警方深吸了一口氣,似乎感到匪夷所思,“你說的是真的?”
這種變化彆說線人了,警方自己都不敢認。通過他們一路走訪調查和翻閱聊天記錄,李路雲完全不是這樣子。他是一個極為內斂的人,青春期極度漫長壓抑,他沒喝過酒、沒抽過煙、沒出入過酒吧網吧等娛樂場合,不擅長跟人打交道,麵對異性都不敢說話,他一生中唯一熟悉的女人是母親。
林先生曾經側寫過:【他可能對女性有情感障礙,渴望接近又時常壓抑】
誰曾想,一朝釋放過後,李路雲變化得太徹底了。他似乎真的解開了枷鎖束縛。
更彆提,他肯定隱瞞了姓名和真實過往,卻能在半年內發展出一個談婚論嫁的對象,警方不敢想象,這個人如果再逃亡下去,是不是連家庭都要組建了?
一個殺人犯都能找到老婆?他們警方追蹤了他大半年,隊伍裡一群打光棍的,這合理嗎?平心而論,江州市這地在南北分界線上,刑警隊裡身高一八幾的爺們一大把,穿上製服人均帥哥,也沒有李路雲這神速。
這真的是李路雲?
他們怎麼不信呢?
線人叫苦道:“所以,阿sir啊,真認錯人了,也不能怪我。”這前後根本是兩個人。
如果不是江大這條線串起來了,線人就算出入這場合幾百次,喝無數杯小酒,也不會輕易把這個“阿俊”跟李路雲聯係起來。
沒看到李路雲的通緝令貼滿全國,可酒保、酒吧老板、服務生乃至來消費的客人,一個也沒認出來嗎?
警方去調查了那家培訓機構,發現還真有可能。李路雲白天上班的培訓機構和夜晚混跡的酒吧,這些地方人員流動頻繁,都不需要明確複雜的身份手續,這個“阿俊”很可能就是李路雲!
“你找一個辦法確認一下。”
線人眼神驚恐,尖叫聲憋在喉嚨裡:“阿sir,你殺了我吧!”
這可是一個投毒高手,對方連自己爸媽都敢動手,何況區區一個路人。警方那條化學藥品的追蹤線斷掉後,無法查明李路雲手裡是否還有“存貨”,李路雲性格謹慎,他之前輾轉多個城市,所到之處偽裝彆的身份時,都擦掉了指紋和DNA。
偏偏這個在逃亡中,性格極為謹慎的人,在心裡的一處角落似乎還對江大耿耿於懷,正是這份執念讓線人把他從人群裡認了出來。
“你彆打草驚蛇,你這樣做……我們警方會協助你。事情成了後算你大功。”
警方要明確,這個“阿俊”真的是李路雲,才能向上級申請逮捕令,集結警力大規模抓捕,否則抓一個無辜群眾回去,大家夥兒都得挨批評。
線人照辦了,他得到一筆不菲的活動經費,連續七八天出入這家酒吧,出手闊綽,跟所有酒吧服務員都混了一個臉熟。他看得出,李路雲對他
放鬆了警惕,見麵會主動給他一個笑臉,眼看時機穩妥了,線人熱情大方地揮手道:“大家肚子都餓了,我請你們吃東西吧!”
服務員們自然紛紛說好。
所有人都喜歡這樣大方有錢的客人。
線人在附近的炸雞店點了一大份外賣,這一切發展都是順其自然,沒有引起李路雲的懷疑。散場之後,趁李路雲低頭的一個間隙,他悄悄替換了其中一個一次性紙杯,假裝有事上廁所,悄無聲息地走到酒吧後巷,交給了一名女警。
這紙杯緊急送去化驗,準備提取DNA。
這一夜所有人屏息等待,化驗結果很快出來了——這個“阿俊”確實就是李路雲本人!
所有警員激動地握拳,連夜向上級申請了逮捕令。
一場規模浩大的抓捕行動正式展開。
這一天注定不平凡,冬日暖陽暗下去的速度快,隨著路燈亮起,夜色與霓虹燈共同輝映。一輛輛不起眼的麵包車沿路停放,駕駛座和後車座下來一群便衣,人手一個對講機,隨著一聲乾淨利落的“行動”,他們行動訓練有素,腳步行雲流水,在不驚擾任何路邊群眾的情況下,沿著馬路走了過去,徑直衝進那家酒吧。
酒吧內載歌載舞,四處皆是濃烈的煙酒味,隱約可以見到一名男服務員坐在客人中間。那名男服務員眉眼帶笑,如果不是一點依稀相似的五官,專案組成員都看不出,他與半年前的李路雲有何相似之處。
“警察!彆動!”
“李路雲!你被逮捕了!”
一聲令下,嘈雜的酒吧中氣氛驟然如結冰般凝固,隨著一聲尖叫,混亂如潮水般蔓延。所有客人驚愕萬分,大睜的眼珠子看著警方,又看了看身邊俊秀的男服務生,似乎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可他們心裡又清楚知道,警方是為“阿俊”而來。
那黝黑的槍口說明了一切。
同時不少人聽到李路雲這個名字,心臟猛地重重一跳,李路雲,這不是半年前那個驚動全國的連環投毒案凶手的名字嗎?
聽說對方十分狡猾,多次逃離警方的追捕,至今還沒有被逮捕歸案。沒有逮捕歸案、沒有逮捕歸案、沒有逮捕歸案——恐怖重要的事情要說三遍。
他們傻了。
一種恐怖詭異的猜想席卷上心頭,所有人臉色煞白,瞬間噤若寒蟬。
酒吧DJ見勢不妙,立刻關停了音樂和燈光。所有的喧鬨戛然而止,沒有人敢輕舉妄動,包括人群之中那個男服務生。
燈光下,李路雲形象大變,儼然成了一名容貌氣質俱佳的男人。他的眼神除了剛開始倏地一驚,很快恢複了平靜。
他似乎也沒想到,警方的速度這麼快。
經過半年的努力,蔣警官和秦警官早已提前轉正,成了專案組首席精英。秦居烈目光緊盯著李路雲的手,警惕對方可能出現的動作。年輕人眉峰如劍,黑發垂下,他的眼神冰冷、銳利,猶如一把出鞘利刃,能穿透對方手掌心的血肉,將其死死釘在原地。
險象環生中,分秒必爭。
這與邪惡做鬥爭的警匪對決,猶如海水與火焰一般激烈碰撞,每一分每一秒都不能鬆懈。站在最前方的人,注定內心最無懼、最無畏,也最嫉惡如仇。
除了盯緊嫌疑人,秦居烈的注意力還分了一點給旁人。他麵無表情,一個眼神往邊上斜過去。
他一句話也沒說。
話語無聲,潛藏了幾分驚心動魄的含義。
讀懂那個眼神的意思,坐在李路雲邊上的姑娘,纖細的肩膀顫抖,拿起一個粉色的包起身,離開李路雲的左邊。她腳踩一雙十厘米高的鞋子,似乎是驚嚇過度,腳還差點崴了一下。
總之是離開了。
秦警官一個威懾感極強的眼神往右,另一邊的男客人動作也絲毫不含糊,立刻如火燒屁股一般彈跳起步。
他逃得太快,那奪命狂奔的背影好似在說——感謝帥哥救我一條小命。
確定李路雲兩邊成了真空地帶,隻剩下李路雲這個危險分子孤零零坐在沙發上,警方才勉強鬆了一口氣,舉槍往前不斷縮小包圍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