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很快發現其實這個故事無足輕重,因為他其實並不知道問題出在故事的哪一部分。
他試圖從故事的源頭開始,他說:“我……當初,醒來的時候。”
嗯。
他是在哪裡看到《超新》的招募來著?
他回憶的幾秒間,宣揚看著他,突然道:
“害怕嗎?”
解夕朝停了下來:“什麼?”
“啊。”宣揚說,“我問你當時害怕嗎。醒來的時候。”
宣揚推了推眼鏡,不知道為什麼解夕朝從他臉上看出了一種工作狀態特有的精明,和平時的遲鈍大相徑庭,但是眼下這顯然不是重點。
“如果有意識的話,會很想醒過來吧
。”宣揚看著他(),很認真地()?[(),“明明能感覺到希望就在前方,但是卻遲遲得不到確定的反饋。真正醒過來的時候,短時間內的情緒應該不會是高興。”
那是什麼呢。
不安,緊張。
閉上眼的時候會擔心重新陷入那片虛幻。
無時無刻需要確認自己是否真實地存在。
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確認自己的存在的方式是什麼?
解夕朝動了動唇。
宣揚已經說出了那個答案:
“是被需要。”
*
有很長一段時間,解夕朝都沒能說出話。
片刻後,他說:“……我以為,我應該不會為了確認什麼,做自己不喜歡的事。”
“這兩者不衝突吧。”宣揚也沒想到上來就碰到了核心問題,他試圖替解夕朝分析,“你確實很有天賦,也喜歡這一行。但是,你知道的,生活在聚光燈下被粉絲簇擁確實是感受到‘存在’的最快方式。”
解夕朝看著他,宣揚縮了縮脖子:“其實你也不用太擔心,我感覺你問題不是很嚴重。”
解夕朝隻是……
很努力。
努力地讓自己忙起來,用曾經最想做的事填滿自己的生活。同時在這份事業中汲取讓自己能夠保持情緒穩定的能量。
和純粹的努力的區彆是,他的努力起始點是逃避,他用快速的忙碌充實時間,給自己人為地設置目標,並且拚儘全力去完成,從而逃避因為曾經經曆的死亡威脅帶來的後怕和不安。這是一種連解夕朝本人都沒意識到的精神逃避。是一種潛意識的保護機製。
可是問題還在。
名利、地位、金錢,把他堆到高高的雲端。目標總有全部完成的時候,更遑論是解夕朝這樣的人。
時至今日,他不需要再前行了,他從混沌到達金字塔頂,這個金字塔頂紙醉金迷,像是另一個虛幻。但解夕朝本人卻從來都不是一個會沉溺於虛幻之中的人。
於是,旁人眼中的萬事皆安,在解夕朝這裡,卻成為了他重新審視自己一路走來經曆的地方。
他開始問自己,我當初為什麼要開始。我為什麼要走到這裡。我現在所獲得的一切,這些東西真的是我真正需要的嗎。
答案無論是否,其實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當初的那份,被壓抑在野望和不甘之下的精神沉屙,終於得以重見天日。
-
解夕朝說:“所以,其實我是在害怕。”
宣揚謹慎地說:“你能意識到,就說明你應該已經不害怕了。”
雖然是沉屙,但解夕朝一路走來的經曆是實打實的,收獲也是實打實的。隻是由於開始的時候動機不那麼純粹,他又是一個非常擅長自省和反思的人,所以才會在一切完滿後意識到不對勁,一時之間陷在情緒之中。
換了其他人,要麼就是剛剛醒就直接被ptsd打敗,接受心理治療,要麼就是迷失在紙醉金
() 迷之中,徹底忘記了起點。
解夕朝糾正了一下自己的說法:“好吧,那我是剛醒的時候很害怕。所以變成了工作狂。工作時間太久了,ptsd被強行治愈了,但我的腦子才反應過來,開始算舊賬了。()”
宣揚覺得現在笑很不合時宜,於是他忍住了。
他艱難地說:你可不可以不要在這個嚴肅的時候講笑話。?()?[()”
解夕朝沒有笑。
過了一會兒,他說:“宣導。”
宣揚:“嗯?”
解夕朝輕輕地吐出了一口氣:“其實現在想想,還是挺害怕的。”
宣揚看著他。
“挺恐怖的。”他斟酌了一下言辭,“你不知道,那種感覺。”
他一直覺得他對係統的態度是……複雜的。
感激?挺感激的,係統給了他第二次生命。
但也是真的難熬。
因為家庭幸福,生活順遂,解夕朝的人格算是很健全的類型。但即便是他,在麵對未知的將來,一份又一份虛擬的數據時,他還是會有偶爾感受到崩潰的時刻。
每一次任務的結束都是死亡的倒計時。雖然說不是真死,但他總會想到自己當初車禍的那個刹那,撕心裂肺的疼痛,意識的飄離。這種陰影的反複經曆對任何人都是一種折磨。而所謂的任務完成率,又是另一種精神壓力。因為他很清楚,如果沒有完成係統規定的成績,他是真的會永遠回不來的。
解夕朝始終記得他站在係統出口的那一刻,淡淡的白色光暈背後是他新的人生。
人在回憶的時候總會美化痛苦。
時至今日,他才意識到,當初的經曆給他帶來了多大的心理陰影。
真正說出口的時候當然是輕鬆的,但是解夕朝知道,這份陰影並不會隨著問題的答案而消失。
宣揚以為他隻是意識的抗爭,隻有他知道,他是真真切切地經曆了那紛繁複雜的一切。
怎麼辦呢。
解夕朝歎了口氣。
一點點來吧。
先麵對和正視問題,然後再慢慢地學會接納,這個過程或許還需要一點專業人士的幫助。
他不是個會自怨自艾的人,從頭到尾困擾他的,隻有沒有源頭的情緒波動。現在問題找到了,他反而放鬆了下來。
旅遊還是很有用的。
放鬆和療愈很大程度上減少了在高壓下容易有的焦慮和煎熬。讓他現在得以平靜地思考。
他說:“我去給我經紀人打個電話。”
宣揚愣了愣,問:“你是打算回去工作了嗎?”
“嗯。”解夕朝說,他笑了笑,“總不能有問題就停下來了啊,生活還是要繼續的。”
“不過肯定不會像以前那麼拚了,回去挑個輕鬆點的片子拍著,少接點彆的活。”他道,“嗯……然後看看能不能找點彆的愛好,分散一下注意力。”
他覺得養貓就不錯。
須臾間,他就把自己未來的規劃都做好了。
宣揚臉上的表情看上去有些許糾結。
他說:“我行嗎?”
解夕朝:“……”
他還沉浸在養貓的念頭中沒回過神:
“……啊?”
“拍我的本子可以嗎,可能不是很輕鬆,但也沒有特彆壓抑。”宣揚臉上的表情更糾結了,他小聲說,“本子可以改的。但我覺得……”
他鼓起勇氣,“我本來有點猶豫的,因為杜威說,你才演三部戲,二搭又是轉型電影,你工作室可能更謹慎一點。但聽了你說的,我覺得這個本子真的很適合你。”
他從包裡扒拉了半天,掏出了一個磨了皮的本子。
這個本子解夕朝剛剛就看見了。也就是因此,他才確定了宣揚可能真的沒有那麼特意來找他。因為他的包裡除了劇本,還有一遝厚厚的手稿,還有相機和錄音筆。
這段時間,宣揚應該是一直在各地采風。
他接過去,覺得還是要解釋一下:“二搭的話其實還好,畢竟已經有成績了。就是……”
他想說“就是宣導你的片精神狀態實在是有點美麗,現在的我可能沒辦法勝任”,但是這話實在不太委婉,他一邊思考一邊低頭看封麵的劇本名:
簽字筆寫的兩個字,周圍幾個詞組被劃了好幾道,已經看不清字跡。而這個最終確定的版本是:
《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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