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2 章 162(2 / 2)

他看不到,但是電影院的觀眾看得到。

他們麵前的大熒幕上,是密密麻麻的小窗,世界各地的絕症患者,不約而同地都收到了來自這款《歸零》遊戲的邀請。

這是一次世界規模的挑戰,被選中的所有人,都有著獨屬於自己的玩家編號。

挑戰次數不限,而通關的獎勵,是現實世界的生命。

*

“怎麼想的?”解夕朝問。

問這句話的時候,他和宣揚還在K市。

他驚訝於這個遊戲世界和係統世界的異曲同工,要不是宣揚明顯不是,他真要以為對方也曾經是係統的一份子。

宣揚頓了頓:“……之前獲獎,不是有獎金嗎。就去捐了點。”

“捐的那個募集。”他說,“其實我也不太懂,後來說是捐得比較多,然後病人想見我當麵道謝,就去了一趟。”

他去的是重症區。

在那裡,他見到了好幾個生命即將走到儘頭的病人。他們的眼底,是對生的渴求的光。讓他很受觸動。

“但是很奇怪。”他繼續說,“我也碰到過很多人,他們覺得他們的人生就是不幸的代名詞,如果可以選擇,他們更想留在一個可以永生的烏托邦。哪怕自己隻是虛擬的一串代碼也行。”

這是對生的不同理解。所以在電影裡,他給了選擇。

一邊,是虛擬的、花團錦簇的永生。另一邊,是地獄難度、幾乎讓人無法忍受的痛苦。

他甚至給了一個月的嘗試期。

屏幕上,一邊是宮殿、美食和能想象的所有自由和美好。

虛擬世界就是一個完整的世界,在這裡,玩家們可以和本土NPC交朋友,可以到地圖各地遊玩,甚至可以在工作間隙上學讀書。

而另一邊,是人類根本無法抗衡的怪獸。

被撕咬、一次次死亡的疼痛和恐懼是真實的。成功看上去是漫長而沒有儘頭的。

一次次的嘗試中,不少

人作出了自己的選擇。

那麼,何淼呢?

-

何淼坐在早餐店裡,對麵是某個地下樂隊的主唱樊星。

樊星是何淼的朋友。也算是唯一一個和他平起平坐,不算他小弟的人。

樊星這個人有點兒文青病。寫的詞傷春悲秋,說的話也傷春悲秋。他的夢想是在充滿星星的夜空中在露天舞台上邊唱著歌邊浪漫地死去,何淼非常不給麵子地告訴他:“如果當眾死去的話腦袋會磕到地板上,而且你沒法控製你倒的方向,這無論如何好像都挺不浪漫的,我建議你三思而後行。”

但這人嘴嚴,而且想法多。兩人坐在早餐店一個叼包子,一個喝豆漿,何淼說:“星啊,我對你來說是什麼樣的存在?”

樊星說:“你的墓碑可以和我做鄰居。”

何淼:“……”

“你能不能彆整天死不死活不活的。”他無可奈何地說,“我……”

萬一他真死了呢!

他翻了個白眼,竭力忍住,他說:“是這樣的,我有個朋友。”

“你怎麼了?”樊星頭也沒抬地問。

這沒法問了。

何淼把包子吃乾淨,回到家,對著鏡子發呆。鏡子裡的少年頹廢、散漫,無所事事,初見病容。

這是一個三個月之後就要去見閻王的人。

他想。

他覺得很荒謬。扯了扯嘴角,鏡子裡的人露出了一個滑稽的笑。

*

何淼覺得他沒什麼好猶豫的。

他有一對死了一樣的父母,沒幾個朋友,問題少年,不出意外的話,將來也會是社會的累贅。

這樣的人,這個世界不需要他。還不如在遊戲世界發光發熱。他唯一舍不得的就是他的爺爺奶奶,為此他嘗試了幾次,但是真的,太難了。

他的確熟悉遊戲機製。但是那建立在他不會真實受傷的基礎上。

他成績最好的一次是在嘗試期的第十八天,他的進度條第一次讀到了58%,小精靈佩服地告訴他,他是所有玩家裡通關進度最快的,但這距離通關,也遠遠不夠。

算了吧。他想。

聽說遊戲找的傀儡和真人沒什麼兩樣,而且應該比他更乖更聽話。

他這種刺兒頭,整天就會帶著傷讓他的爺爺奶奶傷心。還不如換一個人來代替他。

這樣想著,連著兩天,在入夢的夜裡,他都沒有再去嘗試通關。

他在自己住宅的城堡裡漫步,在集市上逛街。他遇到了很多熱情的人,他們樸實善良。最令他驚訝的是,他甚至在這裡遇到了現實世界的人。

他們有的是中國人,有的是外國人。他們的頭上已經頂著NPC的標誌。熱情洋溢地跟他打招呼,然後跟他分享他們在這裡的生活。

他們說這是一個世外桃源。

在這裡,沒有疾病,沒有煩惱,沒有混亂。

隻有稍微有點重複但並不算枯燥的NPC

任務,還有無憂無慮的生活。

他們說:“你會喜歡這的,寶貝。”

他們給何淼送了一籃子新鮮的水果。

而何淼睡醒,麵對的依舊是斑駁的牆灰,還有外麵蕭寂的世界。

-

何淼感覺到了來自自己身體的力不從心。

打架的時候他總是隱約感覺腹中有些疼痛。

他按了一下腰,咬著牙把身旁的人扯開,讓他躲開了對麵的板磚。

堅硬的磚擦過他的手臂,染著非主流殺馬特發型的混混揪著他的衣領子把他往牆上撞,他反手揍了回去,使了巧勁把人按在地上。

他今天沒受傷,勁瘦的腰腹上光滑而細膩,他按上自己疼痛的地方。第一次感覺到了死亡的來臨。

第二天,他準時去了學校。

班主任見到他有些驚訝,也有些驚喜。

她欣慰地說:“就要像現在這樣才好,你們年輕,日子還長著呢。”

他扯了扯嘴角,裝乖:“謝謝老師。”

然後坐下來。

窗外的鳥叫了一聲,他們不是數據,還是怕人。人一來,就以各種姿態撲棱棱地飛走了。

春天到了。

春天到了,做決定的日子也到了。

做選擇的當天,他平常地吃完了爺爺奶奶給他做的早飯。平常地去上了學,平常地給小弟們撐了場麵。日暮降臨,他進入遊戲,對著小精靈說:

“我選方案一。”

*

“我選方案一。”

這句話同時響起在每一家播放《玩家》的影院放映廳裡。

幾乎所有的場次裡,都有人的臉上帶著沉默和震驚。

同樣震驚的,還有屏幕裡的小精靈。

它第一次露出了呆滯之外的神色:“……玩家2937,你確定?”

這是一個任誰看,都有些令人意外的決定。

事實上,經過嚴謹的測算與分析,像何淼這樣的人,才是最會選擇留在遊戲世界的人。

因為他們沒有牽掛,沒有不舍。

“我不是玩家2937。”何淼平靜地糾正他的話,“我是何淼。”

屏幕外,解夕朝垂了眼,突然笑了笑。

熒幕上,眉眼溫秀的的少年第一次露出漂亮得幾乎稱得上攻擊性的樣子,他還是那幅漫不經心的樣子,說出的話卻一字一句的清晰:“我不需要任何贗品來替代我,我就是我,我想活下去,活不了我就死在活下去的路上,我不後悔。”

【就算我真的回不去,這些時間我也算努力過了,我不後悔】

屏幕裡的人按下了屏幕上的光標。

頃刻間,他腳下的鮮花大地變為虛無。取而代之的是黑暗的洞口。

遊戲裡的BOSS真實地顯露在他的麵前,露出血盆大口。

而解夕朝的麵前仿佛又出現了當初的那塊確認麵板。

他突然閉上了眼,

那些翻湧的恐懼和後怕第一次真切地湧上心頭,隻是這一次,它們不再是盤旋在心底的毒蛇。而變成了漫天飛舞的煙花。

何淼開始通關。

他是個遊戲天才。是這一屆打地鼠大賽冠軍。打個boss也不在話下。

他精確地測算著每一次傷害,這是他在一次次的嘗試中獲得的數據。

最後的一個星期,他幾乎泡在了遊戲裡。

沒人知道,他的進度條幾乎已經快推到99%。

可是他隻有一次機會。不能讀檔,不能重來。失敗了,他就會變成現實世界的一具冰冷的屍體。

但是……他想。

那又怎麼樣。

他隻要觸手可及的真實。他隻要或許千瘡百孔但鮮活的現在。

他是何淼,他不是玩家2937,他賭上了他所擁有的一切,來換取一個生的機會。即便失敗,他的靈魂依舊熠熠生輝。

因為沒有容錯率,何淼的每一步都很謹慎。

而與此同時,他也遇到了很多已經成為了NPC的同伴。

-

最後的時刻,他拖著傷軀走到boss的麵前,平靜地在觸發範圍完用藥物治療自己的身體。

boss可怖的麵具下露出了熟悉的臉龐。

何淼愣了愣。

這是之前在小鎮廣場叫他寶貝的人。

對方給他丟了點傷藥過來,然後道:“厲害啊,我們這一批人裡,就剩你還在堅持了。”

不像很多觀眾猜想的那樣,另一條路是裝滿了鮮花的陷阱。

那確實是一個很好的歸處。在現實世界喪失了生的機會,然後在虛擬世界獲得永生。而即便成為了NPC,對方也沒有喪失作為人類的意識。

“看。”他說,“這衣服一會兒下班了就可以脫掉了。”

“你打我的話,我也不會痛,數據而已。”他說,“但是你會痛。”

“如果你現在放棄的話。”他說,“他們承諾了會破格讓你進入這個世界,你還要堅持嗎?”

他是來做說客的。

何淼沉默了一瞬。

“其實我想過很多次。”他說,“我想,為什麼。”

為什麼爸爸媽媽不要他。為什麼他活在這樣的環境中,為什麼在這個萬千世界的那麼多人中,他看上去依舊是最倒黴的那批。

為什麼呢。

為什麼會有意外。為什麼會有死亡。為什麼會有痛苦和恐懼。

“想不出答案啊。”何淼笑著說,“這個世界就是這麼不講道理。人一睜開眼睛,就活在這個世界上了,所有的經曆,都好像是命中注定。”

“但我又覺得。”他笑了笑,“憑什麼呢。我就要試試反抗。”

“很奇怪。”他說,“當我有了反抗的念頭的時候,我又突然覺得,生活不是那麼了無生趣了。”

“我覺得幸福是由苦難襯托這種話聽起來特彆精神勝利。”何淼說,“

幸福就是幸福,苦難就是苦難。但我發現對比襯托還真是有用的。我現在就覺得,無論是幸福還是痛苦的我,隻要我還是獨一無二的,真實的,那麼我所經曆的一切,好像都沒那麼不可接受了。”

“我不是說你選擇的不好啊。”他躺在地上,露出漂亮的眉眼,“永生,誰不想要啊。就算是數據,宇宙裡有多少個平行世界還不知道呢。這是我個人的選擇。”

“我想痛快地活。”他說,“你知道嗎,從小到大我都很厭惡我自己,我覺得我就是個沒人要的垃圾。是這段時間,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原來我這個人,也沒那麼糟糕。至少,我為一件事情曾經用儘全力過。”

人是那麼渺小又那麼偉大的生物。每一個人,都是時代和世界運轉中的一顆沙礫,但當他們拚儘全力地迸發出能量的時候,他們自己能看到,萬物生靈也能看到。

這或許,也是生而為人存在的意義。

“我休息好了。”他站起身,“來了啊。”

他比劃了一下手上的武器。確認它恢複了光滑如新之後,就衝向了麵前的boss。

跌倒,爬起。再跌倒,再爬起。

大熒幕之下,歡快的背景音樂和機械的電子音效下,漂亮的少年一次次被擊倒,鮮血在空中綻放出豔麗而觸目驚心的花朵。和外麵隱約的鞭炮聲一起,共同奏成一曲美妙的交響樂。

而當他手中的武器捅穿boss心臟的刹那。像素點組成的天空上驀然綻放巨大的煙花。

熒幕上出現了大大的“Victory”字樣。

他躺在地上,眼中倒映著漫天煙花和星辰。此刻,他終於和他的命運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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