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誌遠喊起來:“憑什麼!憑什麼!?程清焰你是要你爹死啊!我真他媽倒了八百輩子黴才生了你!”
警察嫌吵,擺擺手讓人將他帶下去了。
夏莓扯了下他袖子,小聲:“哥。”
程清焰垂眸看她一眼,抬手揉了下她頭發,什麼話都沒說,而是問警察:“他判刑能判多久?”
“這個我也說不準的,按刑法來說,他這是搶奪罪,三年以下有期徒刑,剛才說了那包裡有1800塊錢是吧?”警察說到這,忽然想起什麼,“哦對了,包還沒還你們。”
他讓同事從一旁的櫃子裡拿了包,還給夏莓。
1800塊錢,程誌遠晚上輸牌用了1200,還剩600塊錢。
“不過他那態度惡劣,而且也導致了受傷,判刑可能會比較重,之前差不多的一個案子,我記得是判了一年零四個月。”
他說著,看了眼程清焰。
家庭糾紛鬨得來警局的不少。
因為錢吵的更是多。
但還是頭一回見到兒L子這麼乾脆的要父親坐牢的。
他想看看程清焰聽到這麼重的判刑會不會後悔,哪知又聽到他問:“他這次不是初犯了,如果不止這一次,判刑是不是還可以加重?”
“啊。”警察愣了下,“是,次數多肯定也有影響的”
“之前他在柯北牙科醫院旁邊的拆遷地附近也向我們要過錢,應該是今年9月10號的事,我記得那裡有監控。”
“……行,這個我們也會再取證的。”
如果能判到一年零七個月。
來年六月,高考結束。
他們就可以離開柯北。
*
從警局出來上午十點,初冬的陽光和煦。
現在過去學校也來不及上課了,於是索性先回家,下午再去學校。
坐上出租車,夏莓總覺得有點惴惴不安。
她將手伸過去,小心翼翼地勾了下程清焰手指,他側頭看她,平靜地揚了下眉。
夏莓小聲:“你坐過來點。”
程清焰依言靠近,而後他拿出手機,隨即,夏莓手機震動。
她收到一條轉賬信息。
1200塊錢。
是程誌遠從她這搶走後花掉的錢。
夏莓喉間仿佛被哽住。
她想說不用給我這個錢的,這個錢也不是你有義務需要去替程誌遠償還的。
可她最終還是什麼都說不出口。
她不想收。
但同樣也知道,如果她不收,程清焰會覺得自己欠她。
因為,程誌遠那樣的人,欠她。
夏莓垂著的眼睫輕顫,鼻尖發澀,最後還是點了確認收款鍵。
出租車裡的廣播中一個好聽的女聲正在談論今年12月21日的世界末日預言,也就是正好一個月後。
之前發布了一個互動話題是——如果12月21
日真的是世界末日,你會做什麼?
電台主持人正在讀聽眾們的投稿。
有人說要把辭職信乾在老板臉上,有人說要和家人待在一塊兒L,有人說要和暗戀多年的男神告白,有人說真好,終於可以結束這個操蛋的世界了。
一路上沒有人說話,直到車停到公寓樓前。
程清焰下車,繞到夏莓這邊,背對著蹲下。
夏莓頓了下,趴上他的背。
程清焰背著她走進樓,按了電梯鍵,過了會兒L,他忽然低頭問:“腿上的紗布是不是還沒換?”
夏莓:“嗯。”頓了頓,她又輕聲補充,“我不會。”
“一會兒L我給你換。”
進屋,程清焰將夏莓放到沙發上,進臥室將她昨天買的紗布拿出來。
小姑娘的腿白淨纖細,皮膚細膩到極致,根本看不見毛孔,很漂亮,像藝術品,如今卻被纏上了紗布。
程清焰垂著眼,小心地將紗布一圈圈繞開。
動作極輕,生怕會用一絲一毫地弄疼她。
滲著鮮血的紗布解開,那道觸目驚心的傷痕露出來。
過了一晚,傷口邊緣泛起濃重的青紫色,看著都覺得痛。
程清焰許久沒動作,盯著那道傷口看,喉結滑動,方才勉強維持著的情緒漸漸又不受控地往外蔓延。
“哥。”夏莓下意識地小幅度掙動了下:“你彆看了。”
“疼嗎?”他聲音有些啞。
“剛摔的時候疼了一下,現在真的不疼了。”為了證明這話的真實性,她還試圖蹬腿,被程清焰抓住腳踝,重新扯了回去。
他抬眼,低聲:“彆動。”
“……”
夏莓不動了。
程清焰將紗布重新包紮好,將她褲腿重新放下來,全程動作都非常輕。
夏莓看出來他情緒不對,剛要扯個話題開口,忽然聽到他出聲。
“莓莓。”
她靜了靜:“嗯。”
“我跟你說過,我之前從來沒有想過要談戀愛。”
夏莓一頓,隨即,心跳漏了一拍。
程清焰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要說明他們之間的關係。
“我這樣的人,身後一堆糟心事,跟我在一起會很辛苦,也許還會遇到一些不好的事,就像昨天晚上那樣。”
“現在這樣的年紀,我不知道我的未來是怎樣的,能不能給你好的生活,也不知道能帶給你的到底是快樂還是厄運,我不想你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不想你被我弄臟,隻想你永遠都能那麼開心。”
他頓了頓,有點艱難地開口,“所以理智告訴我,不能放縱我們的關係進一步發展,昨天你的信息我其實早就看到了,隻是有一句話我沒發出去。”
他喉結滑動了下。
思緒回到很早之前。
南錫市。
那時候程誌遠的事剛出不久,在周邊鬨得很嚴重。
程清焰被迫退了學,輾轉多月才終於轉學到另一所學校。
但他身上背著的罪孽並不會因為轉學消失,他在那些捕風捉影、變本加厲的謠言和議論中來到新學校。
很多人視他為洪水猛獸。
在很長一段時間,程清焰都是在這樣的環境中度過的。
孤身一人,馱著灰白無光的未來沉默前行。
也因此,他早就習慣了用遊離的狀態去處理周圍人的關係。
直到遇到了夏莓。
她就像盛夏天一場毫無預兆的暴雨,迫使他駐足停留;又像一把利刃,讓他剖開埋藏已久的內心,將脆弱和自卑都展示出來。
程清焰喉嚨發澀,說出了那條他沒來得及發送的信息。
“那條信息是,我們就這樣吧。”
夏莓無聲地蜷縮起手指。
她想說點什麼,但張了張嘴卻什麼措辭都沒法說出口。
所以,我們都還沒開始,你就要跟我結束了嗎?
房間內再次陷入可怕的寂靜,就在夏莓以為自己要在這寂靜中溺斃時,程清焰終於開口。
“但是我最終還是沒發出去。”他咬字咬得清晰而緩慢,像百般斟酌地說出每一個字——
“所以,你能不能彆放棄我。”
夏莓根本沒反應過來,徹底愣住,過了好一會兒L,才茫然地:“什麼?”
程清焰在這一聲問句中,感受到了更加濃烈又無能為力的——自卑。
和剛才在警局那名警察在了解情況後看向夏莓的那一眼一樣。
在知道他的過往和背景後,沒有人會覺得他能夠配得上夏莓。
所以他也曾經對這段關係百般掙紮,不敢靠近,卻又忍不住親近,就像黑暗吞噬光明。
他在昨晚那個被打碎的夜晚決定賭一把,所以最終沒有發出那條信息。
他賭自己真的能夠成為最優秀的那個人,賭自己真的能夠成為讓夏莓最幸福最無憂無慮的那個人。
他拚命擺脫自卑,掙脫束縛他的枷鎖、踩破黑暗,試圖抓住一絲一縷的光芒去努力。
“所以你能不能彆放棄我。”程清焰沉聲重複了一遍。
因為剛才的一切他處於幾乎破碎的狀態,但卻依舊極其鄭重地保證,“不管以後遇到什麼,不管以後會多辛苦,你永遠是我的公主。”
少年的承諾純粹又直白。
他聲音啞得厲害,但一字一頓:“我說過的,公主就要有公主的樣子,我不會讓你辛苦或委屈,有我在,你就隻要一輩子當你的公主就好。”
夏莓心跳跳得厲害。
同時也因為他這話題轉得太快,前一秒還以為自己的初戀就要結束,下一秒就被告白,夏莓腦袋轉得有些慢,反應不過來。
這些安靜的分秒,於程清焰而言,好像是等待判刑。
忽然。
夏莓終於出聲。
“哥。”
聽到這個稱
呼,程清焰喉間一緊,幾乎是被掐住喉嚨般,喘不過氣。
“如果12月21日真的是世界末日,你會做什麼?”她問出一個不著邊際的問題。
程清焰不知道她的意思,想了想,回答:“跟你在一起,或者陪你去做你想做的事。”
“我不是這個意思。”夏莓忍不住笑起來,“不是在考你,是問你,對你自己來說,你會做什麼?”
“不知道,我沒有什麼想做的。”
“你得有。”夏莓看著他認真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那麼厲害,更應該大步地往前走,你的未來會是所有我們同齡人中最耀眼的,程誌遠不足以成為你的牽絆,就連我也是。”
“其實我也不算什麼公主,我能吃苦的,路也還是要自己走,你不可能真的掃清我道路上的每一處障礙,那樣你會累死的。”
“所以,你不用背著我往前走,我們可以並肩同行的。”
“你考你的清華,去完成你想要完成的事業和夢想,我會努力考上北外,跟緊你。”
這些都是夏莓的肺腑之言。
她也曾經想過,她為什麼會被程清焰吸引。
也許就是他身上的光。
和眾多少年那張狂的光芒不同。
他的光就像他的頭像,那是漫無邊際黑暗中的一點微弱星火。
生於混沌,但星火燎原。
她之前在網上看到過一句反雞湯的話——“從前那個人身上有光,但多年後你就會知道,其實那不是他身上的光,隻是你看向他時你眼中的光”。
但她清楚地知道。
程清焰身上的光就是源自他自身,誰都熄滅不了。
少年黑發朗眸,直直地盯著她眼睛,似乎還在反應她剛才說的話。
察覺到氣氛有些低,也察覺到今天一上午程清焰情緒都不高,夏莓有意地笑,帶動氣氛。
她笑起來漂亮極了,濃豔又明媚的臉似是墜入凡塵的妖精。
她擺出老師的樣子,跟他講道理。
“人活著呢,就是為了一個念頭。比如說我今天早飯想吃小籠包,明天想吃餛飩,比如說一年半後我想考上北外,是這些念頭才彙成的人生,就算過程不那麼愉悅輕鬆,但也總歸是有意義的。”
“所以——”
夏莓稍稍停頓了下,看著他的眼睛再次笑開,“如果12月21日真的是世界末日,程清焰,你想做什麼?”
他神色其實依舊很平靜,像是沒反應過來。
但夏莓已經聽到他勃然而紊亂的心跳聲,於是嘴角與眼中的笑意愈發加深,亮晶晶的,水豔豔的。
他張了張嘴,發出個短促又乾澀的“我”音。
而後又重新閉上嘴,喉結利落滾動,在這一刹那仿佛徹底被拽入滾滾紅塵,黑睫顫著,眼眶漸漸泛紅,濕潤著,緊緊地注視著她,像是要將這一幕的夏莓都徹底烙印進腦海中。
不論未來發生什麼,不論未來是好是壞,他都要牢牢記住眼前這一幕。
少女明媚又溫暖,帶著這世上最蓬勃的朝氣,和最強大的力量,抱住了那個在過去晦暗回憶中久久沉溺的少年。
“如果12月21日真的是世界末日,我……”
他尾音都帶著顫,用最濕漉漉的目光看著自己的公主,像是最忠誠的小狗,一字一字懇切認真道,“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也想要,拚儘全力,去和我的公主在一起。
“公主。”他閉了閉眼,眼睫上有濕潤的水汽,虔誠道,“我追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