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怕世界末日,不在乎明天還能不能看到太陽,也不在乎明天還能不能活。
甚至說,如果明天真的將要世界末日,那他生命的最後一刻是和夏莓在一起,也挺好的。
或許這將成為他這17年人生中,最浪漫溫馨又最幸福滿足的一刻。
*
深夜的輸液室很安靜。
程清焰將夏莓抱到床上,護士來給她紮了針。
夏莓的血管很細,經常會紮不準,所以她從小就很抗拒輸液,不過這次大概是剛才被風吹過,手背蒼白,青筋也顯出來,順利紮了針。
護士將加溫器纏繞在輸液管上,將速度調慢。
“這一瓶點滴比較慢,大概要兩小時,你可以鬨個鬨鐘先睡一會兒。”
程清焰牽著她的手,正給她暖手,聞言抬眼,“嗯”了聲,而後他啞著聲:“謝謝。”
護士看著眼前這個少年。
模樣俊朗清雋,隆冬天氣卻隻穿了一件單衣,剛才背著這姑娘趕來時衣服都披在姑娘身上,他嘴角還掛著血,狼狽至極,可他卻渾然不在意的樣子。
停頓片刻,護士說:“你先去洗把臉吧,她要是醒來看到你這樣會擔心的。”
程清焰一頓,側頭看向一旁關著的電視機,從黑色屏幕中看到自己的模樣。
護士接著說:“你去吧,這裡我先幫你守著。”
*
洗手間內,程清焰卷起袖子,低下頭衝了把臉,額前的碎發都被弄濕,濕漉漉的滾下水珠。
忽然間,身後傳來一道聲音:“程清焰?”
陳以年打著哈欠站在他後麵,倦怠地揚了下眉,問,“你這什麼情況?”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程清焰背後。
程清焰扯過衣服看了眼,全是腳印和棍子的痕跡,衣服上灰黑一片。
他扯了張紙擦乾淨臉,言簡意賅:“龐屏。”
“這都幾點了。”陳以年抬手看了眼表,“你這麼晚還在外麵打架夏莓知道麼?”
“她發燒了,39度4,我送她來醫院。”
陳以年一頓,隨即反應過來,為什麼程清焰會挨了龐屏的打,本來以他的本事就算沒打贏,該掛彩的地方也是臉,不可能是後背。
在打架中,後背上那樣的棍痕和腳印隻有一種情況,那就是不反抗,由著挨揍。
程清焰不可能不反抗。
隻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夏莓也在。
陳以年說:“巧了,我看這個龐屏也不爽好久了,改天我叫人跟你一塊兒去打回來,操,看
老子弄不死他。”
程清焰似乎對此也沒有太強烈的興趣,扯了下嘴角:“我先回去了,她一個人。”
“你身上這……”陳以年頓了頓,說,“看過了沒?骨頭沒斷吧?”
“沒事,應該沒斷。”程清焰輕描淡寫,“斷了估計都走不到這。”
“……”
陳以年看著他往回走,觸目驚心的紅痕從衣領延伸出來,他在原地站了會兒,最終跑著跟過去:“莓莓在輸液室?”
程清焰看他一眼:“嗯。”
“我跟你一起過去。”陳以年說。
回到輸液室,程清焰將搭在床尾的衝鋒衣拎起,甩掉上麵掛著的水珠,穿上,擋去了後頸露出來的紅痕。
領口沒拽好,他頭發上也都是雨水,亂糟糟卻又挺拔。
他在床邊坐下,看陳以年,才想起來問一句:“這麼晚你怎麼在這?”
“唐青雲媽媽住院,我過來看看能不能幫上忙。”
唐青雲媽媽住院的事程清焰聽夏莓說過,她周末也去過一趟。
這些天唐青雲一邊讀書準備期末考,一邊還要照顧媽媽、料理粥店,忙忙碌碌。
陳以年也拉了把椅子,低頭拿出手機,似乎是回了條信息。
回完,他將手揣進兜,看了眼床上的夏莓,臉上乾乾淨淨,連雨都沒怎麼淋到,跟程清焰簡直是兩個反差。
“剛才那事兒,她都不知道麼?”陳以年問。
“嗯,體溫太高,昏睡過去了,不過輸完這些液應該就會醒。”
“想想也是。”陳以年哼笑一聲,“她要是看到了你被揍,現在肯定氣得睡不著。”
程清焰提了下嘴角:“這事彆告訴她。”
“這事兒都不告訴啊?”陳以年笑起來,“其實她特容易感動,你要是告訴她了她保準感動得以身相許,這一輩子都再也忘不掉你。”
白熾燈慘白的光落在程清焰身上。
他穿著那件黑色衝鋒衣,襯得整個人都更加利落又鋒利,但目光卻又像把磨鈍了的刀,溫柔地注視著夏莓。
“用不著。”程清焰說,“她應該是自由的。”
他不想用任何的枷鎖去束縛夏莓。
也深知自己的過去有多麼卑劣,夏莓現在不介意,但以後的事誰都不知道。
或許以後她會遇到更好的人,一個比他好上許多的人。
程清焰不想讓自己這些一廂情願的行為去束縛她,她是至高無上的公主,永遠有重新選擇更好的權力。
有一句話是這麼說的——“一廂情願,就要願賭服輸。”
陳以年皺了下眉,對於他那句話若有所思。
安靜了會兒,他忽然說:“我和莓莓很早就認識了,我小時候就住在她家旁邊,比你認識她得早十幾年。”
程清焰靠在椅背上,側頭,看著他揚眉:“要不是知道你有喜歡的人,現在我拳頭就砸你臉上了。”
“……
”
陳以年和程清焰雖然關係稱不上不好。
但兩人性格都太鮮明,犯衝,所以交集並不多,聽到他說這話陳以年還愣了下,半晌,他笑著“操”了聲。
“你剛才那話說的我還以為,她以後要是喜歡彆人了你就會拱手讓人呢,你這又吃什麼醋?”
程清焰乾脆:“跟你沒可能。”
這話鄙夷味十足,陳以年立馬道:“呸,我也不想跟她有可能!這丫頭那脾氣,我可受不了。”
過了會兒,陳以年才發現被他繞進去了,自己剛才想講的根本不是這個。
“我是想說,對於夏莓,目前來說我認識她更久,可能也比你更了解她。”
陳以年說,“她不會喜歡任何彎彎繞繞的關係,她要是喜歡一個人肯定是傾儘所有的,也會希望對方是這樣,雙方都不要留後路,更不需要你去為她留什麼後路。”
“所以我以前就覺得,幸好她沒喜歡的人,她要是有了喜歡的人,保準是個戀愛腦,傻白甜,碰到渣男一騙一個準。”
陳以年扯了扯嘴角,“現在看來,果然,不過你還不錯。”
……
陳以年沒多留,很快就走了。
程清焰等到夏莓兩瓶液都輸完才趴在床邊睡覺。
中途護士拿了跌打藥酒過來,讓程清焰簡單處理了一下背上的傷。
可趴著睡總歸不舒服,天剛一亮程清焰就醒了,才睡了不到三小時。
他出去對麵街上買了早飯,回來後剛坐下就看到夏莓睜開眼。
他將早飯放到一旁,握住她的手:“怎麼樣,莓莓,還難受嗎?”
夏莓有些茫然地環顧了圈周圍:“這是在哪兒?”
“醫院,你昨晚發了高燒。”
夏莓費勁地回想,總算抽出幾縷關於昨晚的思緒,從她難受地從床上爬起開始,到耳邊程清焰說“莓莓,再堅持一下”為止。
“啊。”她靠在枕頭上,“好像還有點難受。”
“發燒到39度多了,退燒沒那麼快。”程清焰問,“餓了嗎,先吃點早飯。”
“不想吃。”
“我買了很多樣,你看看想吃哪個,稍微填點肚子。”
夏莓側頭看向一旁,最後吃了點瘦肉粥和豆漿。
程清焰又叫來護士,重新量了體溫,還是有些發熱,於是又掛了一瓶針,配了點藥,出了院。
走到醫院門口,混著消毒水味,夏莓忽然聞到一股帶中藥味的藥酒氣味。
她順著氣味吸了吸鼻子,臉幾乎貼在程清焰身上。
她疑惑問:“你受傷了嗎?”
程清焰垂眼:“沒。”
“那我怎麼從你身上聞到了跌打藥的味道?”
他停頓了下,而後說:“脖子有點難過,貼了張藥膏。”
夏莓立馬伸長手要去扯他的領子:“給我看看,是不是因為趴在床邊睡覺的關係?”
程清焰截住她的手。
他不願意讓夏莓看到,不願意讓她再牽扯進來,但要想個好的理由,不然她肯定不會相信。
在這時,他餘光裡忽然瞥見洋洋灑灑落下的白色。
周圍的人群發出驚呼聲:“哇——”
下雪了。
路上的少男少女或是成年人,紛紛駐足,仰起頭看大片的雪花從天空墜下。
“莓莓。”程清焰也仰頭看著天空,“下雪了。”
*
最終,瑪雅人預言的世界末日沒有發生。
2012年12月22日的太陽依舊照常升起。
天氣預報中20年來最早的初雪雖然沒有如約而至,但依舊是來臨了。
相較於夏天,冬天的心動總是更加沉穩而有力。
光禿的枝杈,漫天的飛雪,鼻間縈繞的藥酒氣味,有力卻破碎,像是即將到來的心碎和成長。
隻是當時的夏莓並不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在加速偏離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