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喜是被驚醒的。
夜半三更, 晉城警鐘連敲三下。每一聲都是振聾發聵,聲聲入耳。
等他趕到家族中心廣場,宋家一乾子弟已經到了大半。大多數人都是睡眼惺忪, 眼皮下還帶著青黑色, 這是狂歡後睡眠不足的現象。
他們茫然的神情中帶著一絲緊張, 不明白魔物已經解決了,為什麼晉城警鐘會響起?
宋元喜穿過人群,好不容易擠到最中間, 找到宋渺詢問情況。
然而宋渺也是搖頭,“我不清楚, 晉城警鐘是護城大陣所攜帶的, 遇敵自動警示,並不需要人為敲響。不過……”
“不過什麼?”宋元喜心中預感不妙。
宋渺則是臉色難看, 說道:“晉城警鐘響起,有且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護城大陣的防禦力不足以抵擋,有破陣的危險。”
宋元喜很快想到被引出城外的那兩隻魔物,其中一隻是金丹後期的修為,莫不是那魔物調轉方向又回來了?
如果是, 那晉城各家族家主情況如何?該不會全軍覆沒了吧?
宋渺亦是擔心這個問題,“長老已親自出去打探情況了,想必很快就能回來。”
廣場中的年輕小輩默默等待,時有騷動出現,但很快又自行平息。直到——
“砰——”一聲巨響!
宋家長老從天而降,直直砸在家族中心廣場上,頓時碎石塵土漫天飛揚。
“長老!”宋渺神情一縮,急衝衝跑過去, 扶起地上之人,“長老,你怎麼會受傷?外麵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敵襲!立即開啟家族護法大陣!”
宋家長老壓製喉頭的腥甜,快速下令,“宋渺,拿我的令牌去家主主院,馬上開啟護法大陣,要快!魔物在晉城內,恐有金丹後期修為,護我宋家子弟安危!”
宋渺還想再問,然而宋家長老已經徹底昏死過去。
宋元喜立即起身,二話不說拉著宋渺就往主院方向跑。宋渺隻覺得自己整個人都飛起來了,如同紙鳶一般隨風搖擺,宋元喜的手就像是那線軸,緊緊拽住她。
眼前殘影滑過,不過幾息時間,兩人已到了主院。
“陣法在哪裡開啟?令牌怎麼用?”
見人還愣在那裡,宋元喜直接大吼一聲,“宋渺!乾正事,趕緊開啟護法大陣!”
“哦,好!”
宋渺瞬間回神,拿著令牌走向中心樞紐,在一個隱蔽的凹槽內找到嵌入令牌的入口,而後便是一頓複雜的手法輸入。
宋家整個族地上空忽然光芒乍現,但很快又消失不見。
“還好,護法大陣安全開啟了。”宋渺背靠牆壁,支撐自己站直,此時的她心跳如擂鼓。
“長老如今昏迷不醒,我要找人主持,不然宋家會亂。”
宋渺隻稍作休息,便再次往中心廣場跑去,臨走前還不忘叮囑宋元喜看著中心樞紐,不間斷往裡投入靈石。
宋元喜卻無法樂觀,先前陪宋元若加固修補大陣時,他已然聽明白,此陣隻能預防金丹修為以下的攻擊。若是敵襲是金丹修為,至多能頂住對方三次全力一擊。
“長老說魔物恐怕是金丹後期修為,我們的護法大陣並不安全。宋渺,宋家應該有逃生密道,你知道在哪裡嗎?”
逃走,這是宋元喜的第一反應。遂直接找上宋渺,說出自己的想法。
但是宋渺卻不願意,“晉城宋家百年根基在此,我們若是逃走,家族就毀了。”
“和性命相比,根基算什麼。”
“不,根基比性命更重要。”
“隻要你們還活著,再造一個宋家又何妨!”宋元喜從未碰到過如此執拗之人。
宋渺沉默會兒,抬頭便笑了,“宋元喜,你不是我晉城宋家子弟,當然可以不在乎。但是我做不到,我生於此長於此,晉城宋家便是我們的一切,若家族毀了,我們便什麼都沒有了。”
“宋家不止一處,你們可以去彆的旁支族地,又或者直接去主家。”
“那便是再沒有晉城宋家。”宋渺神情倔強,眼神逐漸堅毅,似宣誓般說道:“我願與族地共存亡!”
宋渺的情緒感染到很多人,廣場上的年輕小輩一個個握緊拳頭,慷慨激烈。
“我不走,我要留在家族裡。”
“我也不走,死也要死在宋家族地。”
“對!願與家族共存亡!”
“願與家族共存亡!!!”
宋元喜沒有去過宋家主家,不知作為嫡係的宋家子弟是何模樣。但看著眼前宋家旁支子弟,他忍不住想,宋家子弟的氣節就是如此吧?
不畏,不懼,不躲,不避。
宋千安頓好昏迷的長老,而後趕過來,直接安撫情緒高漲的宋家子弟。隨後走至宋元喜跟前,說了一個事實。
“即便從密道逃離也是行不通,魔物若是金丹後期修為,密道一舉一動皆在它掌控之內,我們還未逃出城,就會被發現。”
宋元喜也意識到這一點,頓時有些頹喪,“難道真的沒有辦法了嗎?就這樣乾等著魔物侵襲,所有人一起送死?”
“家主先前已經通知主家,想來此時消息已經送到。半日,最多半日!主家那邊就會派人前來相助,我們就有希望了!”
宋元喜直接搖頭,“彆說半日,就是半個時辰我們都不一定能撐住,那可是金丹後期的魔物,隻三兩下,護法大陣就得被撕破。指望主家那邊來人,那還不如盼著城外的宋家主能夠及時趕回來。”
然時間過去這麼久,出城的高階修士絲毫沒有一個回來的跡象,想來是戰鬥很焦灼。那一方的救援希望幾乎渺茫。
所有人都陷入沉默,一時之間處於茫然怔愣中。
宋元喜心中想著,若真到了緊要關頭,大不了拚死示警,爹娘那邊肯定能受到感應,若是外祖父出馬,金丹後期的魔物也不足為懼。
“希望爹現在還在宗門內,最好和外祖父或者掌門在一起,不然就麻煩了。”
宋元喜念頭已定,抬頭欲要開口,宋渺卻是眼睛發亮,驚呼喊道:“我怎麼忘了!還有同心陣!”
“同心陣?”
“對,宋元若離去前在護法大陣上加固設置了同心陣,以宋家子弟鮮血為引,能夠數倍提高防禦力量。血不儘陣不滅,我們這麼多人,隻要能撐住半日就行!”
宋元喜完全沒想到,宋元若臨走前設置的同心陣,還能這麼用?
不過以同族鮮血為引,這陣法是不是太邪門了點?
宋渺卻是等不及了,拉著宋千一起出去,召集宋家子弟前往中心廣場,以同心陣固有方位站立,來加持穩固陣法。
族地上空的天在一瞬間忽然暗下來,碩大的骷髏頭出現在半空中,兩隻空洞的眼眶如同黑色深淵,來回巡視著整個宋家。
“好香甜的味道,就是這個味道,食之大補。”
“人類修士,給本座聽著,交出同心陣血引之人,否則本座一口吞了你們。”
廣場上剛站定的年輕小輩,乍一聽到魔物的聲音,再直麵碩大的骷髏頭,個個膽戰心驚,瞬間慌亂無措。
“啊!是魔物!”
“好大的骷髏頭,好強的魔氣。”
“怎麼辦,它要把我們全部吞食,我們怎麼辦?”
很多人開始驚恐,如同無頭蒼蠅般亂闖亂跑,好些人因為顧及不暇直接撞在一起,整個場麵瞬間混亂。
宋千瞧著情況不對,即刻跳上廣場最高處,借助巨音符放大自己的聲音,“大家不要慌,我們已開啟護法大陣,那魔物不能侵襲我們。我們是安全的的,鎮定!不要亂,我們……”
“砰——”一聲。
宋千話未說完,上空的骷髏頭對著護法大陣就是重重一擊,防禦罩的光芒瞬間乍現,所有人都看到那光芒消失的同時,黯淡了一半。
“桀桀桀……”
魔物笑聲陰森,語氣中帶著玩弄,“不過小小護法大陣,也能攔得住本座?若是本座未受傷,一擊便能破之。”
周遭死一般寂靜。
魔物卻還在尋找著可口的食物,它要找到那個吸引它的香甜的美味。
“同心陣血引之人,在哪裡?在哪裡?人類修士,把人交出來。本座便放過你們……”
魔物一聲聲低語,那聲音像是貼著每個人的耳畔在說話,一清二楚,字字入心。
宋元喜心頭一沉,預感不妙,正要悄悄後退,上方的骷髏頭忽然定住,空洞的眼眶直直看向他所在的方向。
“找到了,血引之人,鮮甜的味道。”魔物對著宋元喜垂涎欲滴。
隻一眼,宋元喜頭皮瞬間發麻,即便隔著防禦罩,他都能感受到自己的靈魂在顫抖。這是高階威壓鎖定的力量,那魔物已經認定他了。
“宋元喜,這怎麼回事?你的血……”
“我和元若一母同胞,同心陣以他的血為引,我亦能替代之。”
宋元喜是陣法門外漢,但宋元若臨走前詳細交代過同心陣的的用法,他不懂也懂了。隻是此時的他內心很不得勁兒,這還不如不知道呢!知道越多越恐慌啊!
“交出來,把人交出來,我隻要食物,把食物給我,本座放過你們。”魔物仍舊低聲誘哄著。
宋元喜一瞬成為焦點,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他身上,那些眼神十分複雜,有期盼、有渴望、有厭惡、有祈求……
一直以來,他都是作為默默無聞的小透明,如今卻變成至關重要的存在。雖然這個至關重要有點兒諷刺,但宋元喜卻做不到不在乎。
“我想……”
“不行!”宋渺直接打斷,“那是魔,魔的話豈能相信!”
她幾步跳上高台,麵向整個廣場的同族,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宋家子弟從不做出賣同族以苟且偷生之事。今日你們要是受魔物蠱惑,推宋元喜出去,那你們便不配做宋家人!”
原本還心思浮動的年輕一輩,頓時猶如當頭棒喝,很快清醒過來。
是啊,宋家子弟站得直行得正,怎能做出此等喪良心之事?今日若真苟且,便也種下惡果,他日進階必定為心魔所困,修為難以長進。
退一萬步說,這魔物說的話,能信麼!
“對!宋家人一條心一條命。”
“決不被魔物所蠱惑,我們誓死站在一起。”
“大家趕緊念清心咒,守住明台。”
廣場上的騷亂平息了,速度之快,讓魔物難以接受。
它不明白,這麼誘惑人的好條件,人類修士為什麼不答應。一個換一群,難道不是最劃算的買賣?
雖然它最後注定不會信守承諾,但是被提前打亂計劃,這讓它很不高興。
“愚蠢的人類,再受本座一擊!”
魔物用儘全力,再次重重砸向護法大陣,防禦罩的光芒再度黯淡,幾近於透明色。
宋元喜直接站出來,衝著所有人喊道:“大家聽我一言!我與我弟弟一母同胞,血脈相連可感知感應,以我之血為引,同樣能夠加固修補護法大陣,我願意作為同心陣的陣眼。”
頓了頓,他又繼續說:“但我一個人的力量不夠,我需要同族兄弟姐妹的幫助,以同族血為媒介,為我護法支撐!一千人,隻要一千人就夠了,你們有誰願意?”
話音剛落,廣場上原本站定的那些宋家子弟便高喊:“我等願意護法!”
緊接著,同樣的聲音在各個角落響起,很快就湊齊了一千人。
宋元喜看向宋渺,笑說:“先前我就是想這麼乾的,我才不傻,與其走出去白白送死,被那魔物吃掉,還不如拚死一搏。我相信邪不勝正。”
宋渺上前一步,重重點頭,“宋元喜,我也願意為你護法,你說得對,邪不勝正。我們一定可以的。”
宋千已經開始再次調轉人手,在宋元喜入陣眼時,直接喊道:“宋元喜,我們晉城宋家一共三千子弟,皆已做好準備,隨時為你護法支撐,你隻管去,若一千人血還不夠,後續立刻頂上。”
宋元喜嘴角不自覺上揚,這種家族凝聚力,讓他心潮澎湃。
他似乎在這一瞬被注入了滿滿的能量,願意為之,赴湯蹈火!
“好,那我們,便同生共死。”
魔物的第三擊沒有成功,宋元喜連同一千人加強同心陣,直接將那一擊擋住。雖隻是勉強撐住,但這就像是一個信號,告訴所有人,他們還有能力反抗。
“我們撐住了,我們能自救。”
一個個被擊的氣血翻滾,身體都東倒西歪,卻笑容燦爛,開心的像個孩子。
宋元喜也沒想到以自身血為引,一千同族加持護法,會有這麼大效果。
“魔物,我們不怕你,來戰!”戰鬥欲瞬間更強了。
一直以來,他都奉行保命為上。第一次正麵剛,這種感覺竟還不賴!
宋元喜甚至暢想:隻要堅持住,堅持到主家那邊來人,我可就成為英雄啦。那主家家主不得給我戴一頂小金冠?最好再來個宋家年輕一輩表率人物的嘉獎,也不知道修真界流不流行送錦旗……
魔物一連三擊,卻始終無法打破宋家護法大陣,它的耐心隨之耗儘,戲耍人類的心思也沒有了,直接露出血腥的本來麵目。
骷髏頭瞬間從身體中分離,仰天大口一吸,而後衝著眼前的防禦罩衝過去。啃噬,撕咬,生吞,這便是魔物最直接的破陣之法,沒有任何技巧可言。
宋元喜站在陣眼位置,最能清晰感受到那股邪惡的力量,魔氣化作的牙齒撕扯著防禦罩,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吱聲。
“不好,護法大陣撐不住了!”
宋元喜暗叫一聲,甚至來不及做出反應,眼前頓時一黑,再睜眼,人已經到了護法大陣外。
他被魔物用魔氣禁錮住,懸空而立,眼前是放大的骷髏頭,空洞的眼眶正直直對著他。
“桀桀桀!之前不過和你們玩玩罷了,人類修士果然好騙。”
“本座的食物,真是香甜美味啊~”
骷髏頭湊近眼前人,光是聞著氣味就已經癡迷沉醉了。
宋元喜頓時起一身雞皮疙瘩,從裡到外純純被惡心到了。然更讓他難以接受的是,魔氣對他的束縛。
靈氣和魔氣天生相克,如今魔氣不斷縈繞著他,周身的靈氣全然被阻隔。甚至於體內的靈氣,因為抵禦魔氣入侵而在不斷消耗。
再這麼下去,光是這些魔氣,就能直接弄死他!
“魔物,你放開我,你這個惡心的家夥!”
見宋元喜被抓,底下的宋家子弟也紛紛叫喊,“把人放開,快把人放開!”
魔物聽著人類修士聲音的恐慌,看著他們明明很害怕卻強撐的表情,心情愉悅極了。
果然還是人界好,人類有最新鮮的血液,有最豐富的表情,吞噬的滋味妙不可言。
“本座先享用最香甜的食物,至於你們……不急,本座會一一食用的。這座城內的修士,都將是吾的所有物。”
骷髏頭張開血盆大口,朝著宋元喜所在方向咬去,準備一口撕碎眼前的小小人類。
然而還未碰到對方,骷髏頭感覺到一陣鑽心的疼痛。
魔物往後退開,骷髏頭凝視前方,終於看清楚引發它疼痛的究竟是何物。
“鳳之雛?沒想到鳳凰一族隕落,人界竟還有鳳之雛存活。”
魔物對突然出現的小東西很感興趣,仔細嗅著對方的氣息,終於辨認其身份,“原來是大風,還未長成的鳳之雛,可不算美味。”
相比起吞食鳳之雛,魔物更喜歡眼前人類的鮮血,宋元喜對它的吸引力更甚。
小黃雞卻是不肯,扇動著短短的小翅膀,牢牢守護在宋元喜跟前。
“魔氣~壞東西~吃掉!全部吃掉!”
“小黃,你怎麼突然跑出來,趕緊鑽回靈獸袋,用你獨特的封印封住。外頭有妖怪,小心被燉了!”
宋元喜就沒指望過還是幼崽的大風,這小雞崽子,自己飛起來都磕磕絆絆的,哪裡打得過金丹後期修為的魔物。
“爹爹,怕。”小黃雞不肯走,黑芝麻眼珠子骨碌碌轉著。
宋元喜:“怕還不趕緊藏好?!”
小黃雞卻是搖頭,又說:“爹爹怕~小黃不怕~小黃保護爹爹~”
宋元喜心頭一震,難道是契約結印的心靈感應嗎?
他雖明麵上表現得大無畏,實則內心怕得要死。而這份恐懼,就這樣直白傳遞給契約獸,所以小黃雞知道他一直在害怕?
所以,才跑出來保護他?
平日裡偷奸耍滑的小崽子,在你遇到危險時,忽然挺身而出站在最前麵,以瘦弱的身軀為你擋住一切。
宋元喜頓時心裡頭熱乎乎的,沒白疼啊~
然而說出的話卻是相反,“小黃,回去!毛還沒長齊,誰允許你出來戰鬥的?我以主人的身份命令你,現在立刻馬上!給我回靈獸袋裡去!”
言辭犀利,語調嚴肅,小黃雞從未感受過這麼凶的宿主。
一時委屈又茫然,它作為契約獸,保護主人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為什麼爹爹還要凶它?
“不要!小黃,吃魔氣~”
小黃雞委屈巴巴,卻十分倔強,任憑宋元喜如何命令,總之就是不聽。不過十斤重的雞崽子,硬是長了九斤反骨。
大風繼承鳳凰血脈,鳳凰主陽,是魔物的天生克星。即便小黃雞還隻是幼崽,卻依舊對魔氣有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