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第 31 章 “你要把這宅子送給江陵……(1 / 2)

李敢攜著滿身的酒氣回了家。

仆童見了連忙扶了上去, 抽了抽鼻子道:“郎君身上好重的酒氣,您酒量不好還喝了這麼多,將軍知道了恐怕又要念叨了。”

李廣的膝下有三子。長子李當戶和次子李椒皆英年早逝, 令李廣痛心傷懷不已。自那以後, 他就對幼子李敢和長子的遺腹子李陵看得分格外重。

像酗酒這樣的傷身之事,他是決計不會讓李敢做的。

李敢聽了這話,眼中的陰翳一閃而逝。

他又想起了今日宴會上發生的事。

江女醫是陛下眼前的紅人, 又實實在在地有本事, 能生死人肉白骨。她對自己不甚熱絡也就算了,畢竟他李家打了敗仗確實不光彩,這沒什麼好說的。

可是就連一個聲名未顯的毛頭小子都敢攔他李敢的酒,給他臉色看,不就是仗著有霍去病這個哥哥麼?

李敢一邊想著,一邊惆悵地望向遠處。

唇邊的諷笑化作一片苦意。

是啊,誰讓人家有霍去病這麼一位好哥哥呢。

不說霍光了, 就連他,不也要來日投到霍將軍的門下,謀得一個侯爵之位,來安老父親的心麼?

仆童見主人臉色不對, 連忙轉移了話題:“對了,司馬家的郎君和任郎君剛才一齊登門拜訪,卻發現您去平陽公主府赴宴了,現在正在小花廳裡等著您呢。”

“你怎麼不早說?”李敢一驚, 酒意散了大半:“快去準備洗漱的東西!我現在這樣怎麼見人, 彆讓他們久等了,惱了我!”

“誰敢惱我們李小郎?”

迎麵走來一個清雋的男子,他約莫十五六歲, 笑吟吟朝著李敢道:“就是怕李小郎在長公主家快活,倒把我等拋在腦後了。”

“子長,你胡說什麼呢?”

李敢的語氣雖不客氣,麵上卻已經帶了笑:“是你登門不告知在先,現在反倒怪起我了?”

打趣李敢的人正是司馬遷。他與李敢的年齡相差仿佛,關係一向不錯,堪稱通家之好。兩人的祖上又一齊在秦國世代為官,可以說是極有淵源了。

在司馬遷的身後,任安輕扯了扯他袖子:“好了,你可莫再打趣李郎了,先讓他去洗漱一番吧。”

司馬遷擺了擺手:“好罷!”便同李敢暫時道彆,和任安一起先去了小花廳。

不多時,收拾完後的李敢匆匆趕到。他洗了把臉,酒氣散去了大半,看起來精神多了:“子長和少卿找我是有何事?”

“沒事就不能來找你了?”司馬遷饒有興致地問:“倒是你,去長公主府上可看見了什麼新鮮的麼?聽說神乎其神的江女醫也來了,你可有看見她麼?”

李敢的笑容僵了一下。

何止看見了,敬上酒了……還被拒絕了。

司馬遷心思細膩,見狀便皺了皺眉:“怎麼了?你和她有什麼不虞麼?”

李敢猶豫了下,才把事情的經過緩緩說出。

末了,他徐徐歎氣道:“江女醫是霍將軍引薦的人,自己又十分有本事,眼光高一些也是應當的。”

真正令李敢不快的並非江陵月,而是狐假虎威的霍光。隻是這些幽微的心思,便不足與友人道了。

一直在一旁的任安卻突然出聲:“我卻覺得江女醫,並非李兄你所說的高傲之人。”

“哦?”剩下二人齊齊回望向她。

任安眯著眼睛回憶:“江女醫那一日前來拜訪大將軍。大將軍明明日理萬機,還特意囑咐我去迎接她,可見她是大將軍極為看重的人。饒是如此,她對我區區一個舍人也十分和氣,便是我稱讚她幾句,她都一副受之有愧的模樣。”

“恐怕並非江女醫看不上李兄你,而是她天生性子拘謹,不喜笑談,看起來就有些嚴肅吧。”

李敢沉默了一下:“看來是我小人之心了。”

司馬遷安慰地拍了兩下李敢,又好奇地看向任安:“大將軍還專門抽出時間,見了江女醫一麵?少卿你可知道是為了何事麼?”

任安搖了搖頭:“這哪裡是我能夠知曉的?”

司馬遷見狀不再問了。

但與此同時他的心裡吃驚極了。在此之前,司馬遷和其他人一樣,都以為江陵月,和東方朔、李少翁之流沒什麼兩樣。

他們或以口才、或以神通在內廷中名聲鵲起,是陛下一時心血來潮的寵臣,乾擾不到朝政。

但聽任安說,江陵月已經去見衛青了?

這就和東方朔之流有本質的區彆。

衛青是大將軍,掌握著大漢全國的兵馬調度。可他同樣是陛下所設的內朝之首,對國家大事諸多決策頗有影響。以江陵月的能耐,竟然能讓衛青請她過府一敘,這就十分不一般了。

司馬遷的心中,不可抑止地生出許多好奇來。

“真想親眼瞧瞧這位江女醫是個怎樣的人。又有什麼才能,能讓陛下和大將軍對她高看一眼。”

任安道:“總會有這個機會的。”

陛下是個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的性子。他寵幸過的人,無論是寵臣或是寵妃,總要先過上一段烈火烹油的日子。唯獨能在他的寵愛散儘後,站穩腳跟的,才算真的立住了。

而這些人,往往寥寥無幾。

雖然任安隻見過江陵月一麵,但他卻生出了濃烈的預感——她日後也會是這些人之一。

司馬遷靜靜地聽完好友的話,眼底的興味更濃了:“聽少卿這麼一說,看來江女醫果然有幾分不凡,我倒當真想好好拜訪她了。”

任安搖頭道:“女醫現在住在驃騎將軍府,你想登門拜訪恐怕多有不便。還是等她來日遷居,提著禮物正式登門為好。”

“是這個道理。”

“子長若想去的話,不若帶我一個。”李敢說。

“好!”

司馬遷那時候沒有想到,為什麼他第一次登門拜訪江陵月的時候,對方會用一種……憐憫的眼神看向他。

他也沒有料到,許多年後他用儘畢生心血所著的《史記》中,會留那麼多的篇幅給這位世所罕見的奇女子。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

-

平陽長公主府。

霍去病來的時候已經是宴會的尾聲了,客人們已經散去了大半。其中,離開的多是有頭有臉之人,而留下的多是混得不怎麼樣,才會執著於和人推杯換盞攀關係的小貴族。

所以當他甫一出現,立刻成了這些人拉關係的不二首選。

可惜,驃騎將軍延續了他一貫的冷傲風格,連個多餘的眼神都欠奉。誰的邀請也不搭理,徑自走向了胞弟的坐席。

小貴族們眼睜睜看著他大步離去的背影。看著他和胞弟、江女醫三人正在說著什麼。他們仿佛豎起一道結界,隔絕了所有外人的窺視。

不少人頓覺無趣,紛紛把頭扭開,繼續開始攀扯關係。

唯有少部分好事者還在遠遠望著,抱著一種自己也說不清的心態……咦,等等?

他們好像吵架了?

怎麼霍將軍的神情那麼嚴肅,而江女醫也兀地變了臉色?

這是怎麼了?

江陵月也想問這是怎麼了。

她聽到霍去病那一句“我是為了你來的”後,腦子就攪成了一團漿糊,喪失了思考和表達的能力。而霍光在一旁若有所思的眼神,更是讓她的臉皮都一瞬燒穿了去。

江陵月下意識低頭。

鴉睫在眼底微微顫動,落下一片淡淡陰翳。

“多、多謝軍侯。軍侯對我的大恩數不勝數,我竟然不知道該從何報答起。”她聽見自己這樣回答。

此時的江陵月仿佛被劈成裡外兩層。

表層的她用來客套,而裡層的那個正在瘋狂地尖叫。誰來告訴她,“我是為了你來的”這句話到底有幾種解釋?或者說,除了……還有沒有其他的解釋?

霍去病一貫有話直說,不喜歡打什麼隱喻啞謎。所以這句話從字麵上看,應該就是……來看看熟人的意思吧。

是她想多了嗎?

是她想多了吧。

得出這個結論的瞬間,江陵月渾身的血液停止了沸騰。她又摸了摸臉,臉上也沒那麼燒了。

呼。

她輕輕鬆了口氣,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要鬆口氣。

霍去病見江陵月摸臉,哪裡知道她是羞的,好看的劍眉蹙起:“你喝酒了?”一邊問,還略帶責怪地看了霍光一眼。

霍光:“……”阿兄隻有興師問罪的時候才想起他麼?

江陵月連忙道:“軍侯彆瞪阿光了,他已經幫我擋了酒。剩下的都是我自己要喝的,而且我沒醉,就是有點上臉。”還有點羞。

當然,後麵一個原因是決計不能說出口的。

“嘖。”

“阿光”兩字在霍去病心底轉了一圈。他隱隱有些不快,卻說不出為什麼,隻好維持著原來的表情。

江陵月倒是因為突如其來的打岔,驅散了不少心底不自在。她揉了揉臉,旋即正色道:“軍侯的好意我都記住啦。有機會一定會好好報答您的。”

“順路來一趟的事情,我沒把它當恩,你也不必想著報答。”

“嗯。”

江陵月口不對心地應了一聲。

霍去病一眼就看穿了她:“女醫,說句實話,向陛下舉薦你於我也有些好處。”

他的目的原本就不單純。

不過是看她手中有和李少翁相似的酒,想奇貨可居、把她獻到陛下麵前,滿足陛下尋仙的好奇心罷了。

誰能想到不過舉手之勞,竟被她牢牢記在了心上。日夜想著要報償,話裡話外把他當作了恩人。就連這麼件小事,都要往功勞簿上添一筆。

這對霍去病是頗為新奇的體驗。他是陛下的愛將、匈奴的噩耗、長安貴族眼裡有脾氣、不好惹的新貴……卻從沒當過誰的大恩人、大善人。

還是個時刻拿著功勞簿,一筆筆給他添功德的女郎。

霍去病啼笑皆非。

但……

他寒涼的漆眸中,釀起陣陣的波瀾:“你時時刻刻把我當作恩人,倒是讓我難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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