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月連忙低下頭,假裝無辜。
不知道她貿然闖入,有沒有打擾了他兩人的二人世界?
這兩位都是江陵月的老熟人了,性格也很好相處,自然不會在意什麼。平陽公主還很和善地問道:“陵月,你來找仲卿,是有什麼事要同他商量麼?”
衛青說:“怕是陵月帶著發明的東西來了。”
“哦?”平陽公主饒有興趣地望向江陵月身側的藤籃。凡是江陵月發明的,都被證明是實打實的好東西。每出一件,長安都要搶瘋了。就連她隨手做的點心,什麼布丁、肉鬆小貝也被說成神仙佳肴。
江陵月:“是我新發明的兩樣軍糧。”甫一說完,就見平陽公主期待地看著她,雙目灼灼。
她遲疑了一下,才道:“長公主要嘗嘗麼?”
彆把金枝玉葉的公主給難吃到了。
平陽公主卻沒領會到她的暗示,興衝衝接過壓縮餅乾後打量了一圈,鼻尖縈繞著穀物和油脂的芬芳。
她期待地咬下一口,然後——
“咳咳咳,什麼玩意兒!”
最讓江陵月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平陽公主隻咬下一角,就察覺到了壓縮餅乾的鬼畜之處。
明明聞起來那麼香,怎麼吃起來像吃麩子呢。
平陽公主形容不出來那種味道,但很顯然,這和她從前入口前精心烹調過的食物大有不同。
她受傷地望向江陵月:“陵月,你……”
怎麼就馬失前蹄了呢!
怎麼失敗了一次,偏偏被她趕上了呢?
然而,衛青的反應與平陽公主截然不同。他斯文地掰下一塊送入口中,旋即眼前一亮:“陵月,這是什麼做的?裡麵摻了油、鹽……還有糖?未免也太奢侈了些。”
平陽公主不可思議地回望過去。
奢侈?
這麼難吃的東西,和奢侈有一粒粟米的關係麼?
衛青迎上她的目光,溫柔一笑:“公主有所不知,軍中原先的糧食,比這更難下咽的不在少數。這吃食中有鹽有油有糖,已經是難得一見的好東西了。”
他頓了頓:“飽足之感,也比從前更強。”
江陵月和平陽公主都沒有上過戰場,自然有所不知。衛青霍去病等人征戰塞外時,為了避免炊煙暴露行蹤、引來匈奴,有時候甚至會生吃粟米,以求飽腹。有些郡運來的糧食裡混著麩殼,拚著劃嗓子他們也會強行咽下。
加上衛青奴仆出身,年幼時受生父苛待,日子過得十分艱辛。一個現代人、一個金枝玉葉的長公主覺得難以下咽的食物,在他眼中並不算什麼。
士兵們出身貧苦,亦是同理。
有鹽、有糖、有油,又是小麥精細地磨成了粉做成的。這是原先在他們家中都不一定吃到的東西。
衛青解釋得十分詳細,倒讓江陵月漲紅了臉——她好像又一次“何不食肉糜”了?
她不好意思地蓋上了藤籃的布:“那我再想想,有沒有什麼成本更低的食物適合當軍糧的。”
鹽、糖、油。
對目前的生產力來說,想全軍配備,還是太奢侈了。
衛青道:“陵月倒也不必自責。去病所率的前鋒部隊,若是配上這壓縮餅乾,最為合適不過。”
一塊餅乾能頂一天的餓。
最適合他們高強度的長途奔襲之人。
江陵月點了點頭,也不像剛才那樣垂頭喪氣了。她又拿出炸過的麵餅請兩位嘗了嘗,得到的評價也和壓縮餅乾差不太多。
“豆油炸過的麵條,倒是彆有一番香味。”
平陽公主依舊滿臉不能理解。清湯寡水的麵條有什麼好吃的?還沒有平時的煮餅、水溲餅蘸羊湯好吃,不是麼?
但衛青是站在軍隊的角度,她便沒有出聲反駁。
身為金尊玉貴、高高在上的公主,平陽經常能意識到……有許多人的條件並不像她一樣好。這些人還是為大漢開疆拓土的將士們,她禮貌地保持了沉默。
但江陵月卻注意到了另一件事。下人們在麵碗中添水,和衛青平時用的水好像是一個容器。
這也意味著……
她試探道:“大將軍,您平時喝的……是熱水了?”
衛青笑了聲:“是啊。陵月手下的人忙得如火如荼,我也難以免俗,同陛下要來了竹簡,好生參詳了一番。”
他頓了下:“陵月你還不知道吧?如今長安貴族中有許多人家,都效仿著你那竹簡上所寫的來做。背地裡麵還抱怨,說這麼好的東西你隻顧著閭左,卻忘記了他們呢。”
江陵月:“……”意料之外的展開。
她的初衷隻是因為百姓的數量更多,又終日勞作,比起不是生產貴族更少注意到自身的衛生狀況。從他們下手科普起來,不僅效果更明顯,也更加有意義。
沒想到竟然還有“農村包圍城市”的效果,實在是意外之喜。
就在此刻,一直沉默的平陽公主突然出聲:“陵月,你能否告訴我,做你這兩樣吃食的花銷,一共有多少?”
江陵月一怔,拿出了藤籃裡的配料表。
“長公主,您看看這個?”
這原本是她準備寫給衛青看的。但後者隱晦提醒了她壓縮餅乾的拋費太過,她就沒有拿出來。
平陽公主接過後,上下掃了一眼:“讓我看看……唔,似乎也沒多少嘛。一塊餅乾才一斛小麥?”
她豪爽地把清單往桌上一拍,利落道:“罷了,這些就由我來做罷。包仲卿你們大軍的每個人都能吃上。”
江陵月:“啊?”
她剛想提醒平陽公主,軍糧的單子可不好做。除了軍需沒有彆的銷路不說,人工和材料的拋費都很高,官方的收購價卻不會高。加上前期投入的話,其中的利潤會很微薄,能回本就是萬幸。
之前想交給衛青,是因為打仗本來就要花錢的。軍糧隻是其中之一,大漢的體量還拋費得起。
但這個生意由私人來做,就沒那麼賺了。
江陵月正要勸,衛青已經搶先一步。
他溫和的眉宇間寫滿了無奈:“公主,你……”
平陽公主卻搖頭打斷了他:“仲卿,你勸我沒用。本公主已經決定了。這生意,本公主做得!”
出乎意料的是,雖然說著一意孤行的話,但她唇角卻含著笑。眼神中亦閃動著盈盈情意,使她麵上乍生光彩。
江陵月兀地怔住了。
她先看看衛青,再看看平陽公主。目光在兩人之間逡巡了好幾次,自然發現了湧動其中的火花和暗流。
電光火石之間,她好像明白了什麼。
也許,平陽公主不是為了利潤,才攬下壓縮餅乾的生意呢?有沒有一種可能……
她是想讓衛青在決戰漠北的途中,吃得好一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