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的記憶中,劉據十數歲時還向他求過幾次,後來便再也不提,父子仿佛達成無聲的默契,在這個問題上三緘其口。
就連劉徹自己也很難說明白,他究竟是選不出配得上據兒的外家,還是擔憂重蹈陳氏的覆轍,又或是懼怕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此世的劉徹殊無顧慮?讓太子早早娶了妻子?
他就不怕……
遊蕩在空中的魂魄察覺到一絲微妙:莫非,方士們果然又是誆他,生造出了一處子虛烏有之鄉?
但如此栩栩如生之仲卿,又如何解釋?
年邁的劉徹擰著眉頭,抱著滿腹的疑惑,默不作聲繼續看了下去。其實他已經意識到,自己作聲與否都不會被人看到。
但莫名地,劉徹不想讓自己遁形於人前。
特彆是……仲卿的麵前。
“那陛下也不能一見麵就催他們生孩子吧。太子妃是新婦,該讓她如何自處?”
“哼。”
劉徹又道:“若非是那道律令,她早該嫁進宮裡來的!”
衛青不客氣地戳破了他:“女子十八未婚者方稅,這可是陵月提議,陛下您親自下明旨召發往各郡縣的。”
“……”
劉徹目光遊弋,一時沒了言語。半晌才道:“是朕下旨又如何?朕除了皇帝還是據兒的爹,還不能著急兒子娶不著媳婦了?”
衛青:“……”
“再說了,要不是去病和陵月那頭遲遲沒動靜,朕何至於把抱孫子的期盼全放在據兒身上!”
衛青:“……”
陛下您這麼說,一姊和一姊夫同意了麼?
空中的劉徹一瞬如遭雷劈。
他、他聽見了什麼?去病?去病竟在元鼎六年還活著?
子虛烏有之地,竟然能使人死而複生?
劉徹顧不上可能會暴露自己的風險,隻想當即衝下去問那兩假人個究竟。但他張了張嘴,終究發不出一點聲音。
他隻能懸在空中,靜默地旁觀一切。
“這小兩口也真不省心。”另一個劉徹卻已經興致勃勃地批判了起來:“每次朕一開口問,都說明年一定。明年複明年,這都幾個明年了!”
“誒,仲卿,你說去病他不會是……”
“陛下。
”衛青打斷了劉徹:“這話您不若當著去病的麵一探究竟。”
“你當朕沒說過?”劉徹氣急:“仲卿你可知他是怎麼回答朕的?”
“‘陛下,激將之法對臣沒用。’”
劉徹學得不算像,讓他模仿彆人實在是為難人了。但衛青卻能想象外甥說話時冷冷的神情,和劉徹被堵了之後氣得啞口無言的模樣。
他忍不住笑出聲來:“噗嗤。”
成功惹來劉徹的一瞪:“都怪你那好外甥,讓朕一點抱不上孫子。”
話鋒一轉,他又道:
“朕打算,等據兒的這個孩子一出生,就把他立為皇太孫。省得以後據兒知道了巫蠱之禍的事情,疑心父皇對他不滿了。”
“對了,朕還聽陵月說,據兒的長孫亦是中興之主。朕打算臨走之前留一道旨意,讓據兒把他也封為太孫。”
劉徹搓了搓手:“如此,我大漢就可四代無憂矣。”
說著說著,話題又轉到了另一處:“仲卿你說,他把大漢托付給一個總角小兒,臨死之前能走得安心麼?”
提及正史時,劉徹通常用“他”來指代。他堅決不承認那人和自己有什麼關係。當然,用那人襯托自己的英明神武,是他樂此不疲的環節。
但劉徹絲毫不知道,這一句給了另一個自己多大的暴擊。
懸在空中的劉徹已經徹底麻木了。
巫蠱之禍,托付總角小兒,太孫……
他想起了早早被廢黜黃老之學,其中就有莊周夢蝶的典故。他自以為是莊周觀蝶,其實早被人作為蝶,觀了一輩子麼?
倏然,無人聞的悲涼笑聲響徹了宣室殿的上空,久久不散。
“……”
劉徹再度睜眼之時,映入眼簾的是霍光和劉弗陵焦急萬分的麵容。鬼使神差地,他又想起了那一句話。
仲卿你說,他把大漢托付給一個總角小兒,臨死之前能走得安心麼?
安心又如何,不安心又如何呢?
“朕沒事。”
劉徹一張口,才發現自己嗓音啞得驚人。他摸了摸幼子的腦袋,讓他下去休息之後,又轉向了霍光。
“子孟啊……”
“陛下。”霍光微微低頭,恭順道。知道,這是劉徹有重要的話要說的眼神。
但意外的是,劉徹提及了一個霍光始料未及的名字。
“你侯在此處,可是想問朕有沒有見到你兄長?”
霍光的瞳孔猛地一縮。
“……是。”
霍光從未分享過對兄長的思念,他也無人可以分享。霍光身為天子近臣,同衛氏太子一黨的親善程度有限,他又不願在陛下麵前提起阿兄,那樣好像在利用阿兄為自己博取前程一般。
幾十年後,卻被帝王意外地點破。
霍光不得不思索劉徹點破的原因,倏然間,想到某個可能:“莫非,莫非,陛下您,您見過了……”
一向穩重的奉車都尉說話都在顫抖。
劉徹看著他,沒有回答。
漫長的沉默之後,他像是沒聽見剛才那句話般:“據兒唯一的孫子,是不是還在獄中?待朕駕崩之後,你就把他放出來吧,讓他好好長大成人。”
說完這句話後,劉徹就讓霍光下去了。
自始至終,他沒有給出一句回答。霍光也像失憶般,未再問過一句。
隻是,從此以後,每當帝王召來方士作法回溯時光之時,他的奉車都尉都會牢牢地守在一旁,寸步不離。
可惜,再未成功過一次。
後元一年,山陵崩於五柞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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