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前進打得一手好算盤,都冒煙了。
“老胡來了!”周顧看到胡前進,熱情地揮手打招呼。
不過在胡前進眼裡,周顧隻是強顏歡笑,於是他笑得比對方更加燦爛,手揮得更猛烈,大聲問:“老周你們吃飯呢?”
周顧不著痕跡地將盛放灶糖的盤子換了個位置,這樣才方便胡前進上桌一眼看到,然後邀請胡前進:“還沒吃呢,來得早不如來得巧,老胡一塊吃點?”
“好啊。”胡前進也不跟人客氣,大步流星地往堂屋走,帶來的一罐灶糖藏在身後,他準備給周顧來個近距離突襲……不對,是驚喜,打他個措手不及。
阮嬌嬌在灶房透過窗戶看到周顧和胡前進一人齜著一口大白牙地聊天,不由地感歎:多麼感人的戰友情誼啊!
胡前進前腳剛進屋,阮嬌嬌後腳也走了進來,反應的機會都不給他,打了他個措手不及,不過就算給了,他又能怎麼樣?
把身後的那罐子灶糖藏到前麵嗎?
小兩口一前一後把他夾在中間,真叫人騎虎難下啊,胡前進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阮嬌嬌同誌認不得這是灶糖……
“胡政委真是好福氣啊,王姐從不下廚的人,還給你做這麼大一罐灶糖。”阮嬌嬌跟人寒暄。
“……”胡前進硬著頭皮笑嗬嗬地將藏在身後的灶糖拿出來,“這個灶糖不是我媳婦做的,是我媽從老家寄來的。”
打胡前進進門,周顧就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隻是看穿不拆穿罷了,立馬接上一句:“嬌妹說得對,老胡就是好福氣,不像我,我媽就不會給我寄灶糖,都是我媳婦做給我吃。”
最後,不忘強調一遍,“還好我有媳婦啊!”
這話說得……跟誰沒有媳婦一樣!
胡前進看到飯桌上擺了一盤灶糖,每根都裹滿了誘人噴香的芝麻,整整齊齊地疊放在盤子裡,一看就是新鮮出爐,一咬一個嘎嘣脆。
灶糖這個東西,就得現做現吃才夠味。
他媽寄的時候封存得很好,但畢竟隔了兩三千裡,多少還是沾了濕氣,有些已經發棉,能吃,隻是口感沒那麼好了。
胡前進尷尬地將灶糖藏回身後,老周說得對,他不僅沒媳婦,他還沒有媽,他不配啊!
“哎呀!”胡前進用力一拍腦門,胡亂找了個借口溜之大吉,“家裡還燒著水,我得回去守著,你們慢慢吃,我就不打擾了。”
從周家出來,胡前進劫後餘生地大喘一口氣,忍不住回頭張望,就怕周顧追出來把他拉回去繼續羞辱。
周顧表示一點不想,他隻想跟自己媳婦過二人世界,最好你們誰也彆來打擾,卻不想遠在北城的老兩口早就在路上,不日抵達。
*
輪渡上,周書中暈船,吐得昏天暗地,暈暈乎乎聽到老伴說,等會兒給他端一碗粥回來。
周書中用儘全力掀開一條眼縫,想看看今天太陽是不是打西邊出來的?老伴突然轉性對他這麼體貼了?
“怎麼樣?好些了嗎?”葉如玉伸手探了探周書中的額頭,溫度正常,隻是暈船,沒有發燒。
周書中艱難地坐起身,看到葉如玉拿在手裡的鋁製飯盒,眼睛刷地睜大了好些,終於有了一點精神,萬萬沒想到自個兒也有今天,翻身做主人,媳婦伺候他。
伺候是伺候,就看他受不受得住。
事實證明,周書中老同誌受不住。
葉如玉打開飯盒蓋子,周書中迫不及待地伸長脖子,沒成想……飯盒裡麵裝的居然是海鮮粥。
而且,下廚那人手藝明顯不行,海鮮沒有處理乾淨,海腥味特彆重,撲麵而來,嗆得周書中乾嘔了兩聲,轉身趴在床頭哇哇地吐起來。
“味兒很重嗎?”葉如玉聞了聞,一臉納悶,“不是很重啊,要不你再聞聞?好好地聞聞,是不是一點味兒都沒有?”
葉如玉就是那個手藝明顯不行的下廚人,所以,飯盒就算懟他臉上,周書中也不敢推,因為隻要他一推,那就是另外一碼事兒,老伴非得把飯盒蓋他臉上,剛出鍋的熱粥很燙啊。
他還想要自己這張老臉。
周書中一動不敢動,屏住呼吸,搖頭。
“不想吃嗎?”葉如玉翻了個白眼,小聲嘟囔地收回手,拿起勺子,自個兒吃起來,“好心當做驢肝肺,身在福中不知福。”
周書中躺回床上,側著身子,背對葉如玉,偷偷地捏住鼻子,有一搭沒一搭聊著天,“你說老四媳婦是阮家村人?”
“從家裡出來,你問多少遍了?”葉如玉有些不耐煩,“最後一遍,我再說最後一遍,嬌嬌是阮家村人,也是地地道道的川渝人。”
“那真的太好了。”周書中感謝天感謝地,感謝黨和人民,他們周家的男人無一幸免。
一家子就該一起走,誰也彆想過好日子。
老大媳婦脾氣沒有老伴火爆,卻也溫柔不到哪兒去,老大一年到頭回不了家幾次,但哪次回來不是拉著他大吐苦水。
吐完,老大妄想他安慰,周書中表示做不到,他長歎一口氣拍拍大兒子,“你這才哪兒到哪兒,我幾十年都這麼過的,老爹隻能送你一個字:忍。”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他們不隻是有血緣關係的父子,更是並肩作戰的戰友,抱一塊比誰過得更慘的時候,周顧突然冒出來,單手插兜,倚著門框,嘴角微勾,一副很欠揍的樣子。
“嘖嘖,日子這麼難過的話,也不知道結婚乾嘛?”
周書中和周橋異口同聲,“有本事以後彆結婚啊。”
周顧嗬了一聲笑,信誓旦旦,“有你們兩個前車之鑒,我一定擦亮眼睛找對象,不然就是打一輩子光棍也不結婚!”
周書中和周橋麵麵相覷後,又是異口同聲,“話彆說太早。”
掙紮不了,隻能妥協,這就是他們老周家男人躲不開的宿命,不管是媳婦還是閨女或者妹妹,哪個不是母老虎。
川渝姑娘大多都是辣妹子,周書中在阮家村住了好幾個月,溫柔賢惠的女人,一個沒見著,但抓頭發撕衣服的潑婦倒是屢見不鮮。
雖然沒見過小兒媳,但他想應該跟那些潑婦差不多吧,最多就是比一般潑婦要漂亮一些年輕一些。
年輕,誰沒年輕過?漂亮,誰沒漂亮過?尤其他們周家,隨便拎一個出來,樣貌都是一等一。
習慣了,沒什麼好稀奇。
所以周書中更加好奇,阮嬌嬌脾氣到底有多凶?老四日子過得到底有多水深火熱?
然後狠狠地嘲笑他一番,問他還記得當年勇放下的狠話不?
而葉如玉跟老伴不一樣,她不遠千裡上島探望,是因為太想他們家嬌嬌了,他們家嬌嬌這麼乖,老四要敢欺負她,她一到地兒就捶死他。
周氏夫婦抵達海城那天是臘月二十四,一下輪渡,葉如玉就一路抱怨周書中不中用,當了一輩子的兵居然暈船。
周書中喊冤,我當兵跟我暈船有直接關係嗎?我又不是海軍。
“你不是海軍,但你有個海軍兒子啊。”葉如玉強詞奪理。
周書中竟也無言以對。
“要不是你暈船,我們昨兒個就到了,”葉如玉越想越生氣,“還能跟嬌嬌一塊過個小年。”
周書中:“……”
我是暈船,不是傻。
我暈船還能影響輪渡前行?我不暈船輪渡能提前一天抵達?
無理取鬨了啊。
周書中不敢怒也不敢言,盼望著趕緊到小兒子家,拉他一塊承受來自媳婦的狂風暴雨。
雖然解決不了問題,但至少多個人陪,不那麼孤單無助。
最期待的還是想看小兒子“沒好日子過”,為此,他給周顧帶了一箱子藥,專治各種跌打損傷。
周書中被自己感動了,父愛如山啊。
想到這裡,周書中腦袋都沒那麼昏沉了,從大卡車上下來,站在家屬院的大門前麵,舉目望向不遠處的碧海藍天,他深吸一口氣,喟歎一聲,“老伴,這兒空氣真好啊。”
不僅空氣好,太陽也好,寒冬臘月,他們在北城凍成狗,不裹軍大衣,日子沒法過,一上島,軍大衣沒法裹,太暖和了,隻能穿夏裝。
“好什麼好?”葉如玉在門衛室登記完,進了家屬大院,見周書中還站在原地,沒好氣地催他,“趕緊跟上,馬上到嬌嬌家了,嬌嬌在家等我們呢,彆讓她等急了。”
催完,擔心地小聲念道:“也不知道我們嬌嬌有沒有好好吃飯好好睡覺,也不知道我們嬌嬌有沒有瘦啊?”
你們嬌嬌瘦沒瘦,我不知道,但你兒子肯定瘦了,就像他,自從跟葉如玉結婚,他就沒胖過,還不是因為他媳婦做飯太難吃。
沒錯,是太難吃,不是不好吃。
不好吃,還能忍,但太難吃,忍都忍不了,每次他媳婦一下廚,他必然連拉三天肚子。
葉如玉對他隻字未提小兒媳的廚藝,想必跟她差不多,不然她早就炫耀了。
還有家務活,葉如玉也幾乎不沾手,更彆說打理院子,他們北城和阮家村的院子,都是他一個人收拾。
老伴那麼喜歡小兒媳,想來是各方麵都投緣,所以周書中篤定小兒子現在家裡的院子肯定雜草叢生,亂得不成樣子。
跟在老伴後麵走著走著,周書中突然眼前一亮,激動地跑上前,“老伴,你看這家院子收拾得多好啊,菜地是菜地,花園是花園,而且不管是菜還是花都長這麼好,這家主人有點厲害,老伴,我想進去跟人討教討教?”
“不用進去,主人出來了。”葉如玉一掃方才的陰鬱心情,衝周書中笑得慈眉善目。
周書中心裡有不好的預感,他有多久沒見媳婦這麼笑了,不僅不習慣,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