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舟抽泣道:“說是不小心掉湖裡了,人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可是她小時候被水淹過,怕水怕得要死,根本不敢往水邊走,怎麼會去湖邊呢?”
蓮舟回想起她被泡得腫脹幾乎辨認不清的麵龐,一陣陣心痛如刀絞:“她入府之後備受寵愛,我去給她收拾遺物,那些人隻給了我一個小包袱……”
昭蘅看上桌上放著的一個青布包裹,略略掃了眼,做為王府側妃的遺物,那個包裹確然有幾分寒酸。
冰桃輕拽昭蘅的袖子,小聲嘀咕:“少英的死是不是有什麼蹊蹺?”
昭蘅捂著她的嘴:“彆胡說,少議論。”
“蓮舟,這話你跟我們哭一哭沒事,出去千萬誰也不能提。”昭蘅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
簡單一句提醒立刻讓蓮舟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就算少英死得不明不白,也不是她能說的。高門大戶裡,哪家能乾淨得一塵不染呢?但那塵埃,絕不是她們一介小宮女可以觸碰的。
“是我慪過頭,沒分寸。”蓮舟垂下眼睫,儘力壓下心中的悲楚。
昭蘅輕輕嗯了聲,眉眼無比溫柔,聲線低潤安慰蓮舟道:“蓮舟,我知道你和少英關係很好,一時半會兒難以接受現實。但斯人已去,活著的人還要繼續生活。這幾天我去陳嬤嬤那裡給你告幾天假,你好好歇息。”
蓮舟雙目無神,默默流淚。
梆子聲敲了三次,時間已然不早。
昭蘅披上灰青鬥篷,撐了傘出門。到了陳嬤嬤的房前,迎麵碰到從裡麵出來的茯苓。茯苓是陳嬤嬤的侄女,在她的扶持下,茯苓過得可滋潤了,早早就做了管事,手裡管著十幾號人,平常也不用乾活,那雙手保養得白白淨淨。
昭蘅一度很羨慕茯苓。
昭蘅瞥一眼茯苓不悅的眼神,規規矩矩地福了福身。
她明顯剛挨了訓,隻是昂了昂頭,便快步走開。
小宮女引著昭蘅進屋。掌事嬤嬤的屋裡有地龍,甫一踏進,暖意盈麵。
“昭蘅給嬤嬤請安。”昭蘅屈膝行了禮。
陳嬤嬤正在用早膳,正眼都沒有瞧她,低著頭撫弄手裡的茶盞,道:“你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天又為何來找我?”
說完抬頭打量她。灰青宮裝下的女子聘婷嫋嫋地立在那裡,雖微微含胸弓背,卻難掩謙卑姿態下的灼灼之華。
陳嬤嬤恨死她這不經意間露出的靜美。
“蓮舟昨夜受了風寒,怕將病氣過給彆人,想同嬤嬤告假三天。”昭蘅慢條斯理地說。
“唉。”陳嬤嬤撫盞輕歎:“馬上開春了,要準備春裝,這會子她告假誤了事,我可擔待不起。”
頓了頓,陳嬤嬤又為難道:“最近事情多得忙不過來,昨兒殿下還打發人來,讓我們撥人去安國公府侍疾。蓮舟又要告假,你看這……”
昭蘅並非榆木疙瘩,她的話點到即止。
安國公是皇後的父親,太子殿下幼年時,皇上和皇後忙於征戰,一直將他寄養在安國公府上。殿下可謂是安國公一手帶大的,祖孫倆情意深重。安國公上了年歲,這回染了病,雖隻是風寒,可太子仍舊放心不下,特意撥了東宮宮女前去侍疾。
照理說輪不到昭蘅去的,儘管是去侍疾,但畢竟是替殿下儘孝,不可能真的隨隨便便撥人,最次也得是個管事。
上頭多半指了茯苓去安國公府,可她在浣衣處受到陳嬤嬤的庇護,過著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活兒,哪裡會乾伺候人的活兒。
方才恐怕她來找陳嬤嬤鬨了一場,所以走的時候才那般不悅。
昭蘅微笑道:“奴婢手裡的活兒,昨日乾得差不多了,現下手頭正空著。嬤嬤若是不嫌棄奴婢手腳愚笨,奴婢願去安國公府為公爺侍疾。”
陳嬤嬤雖然極其不喜歡昭蘅,但不得不感慨她的一點即通,這分察言觀色的本事將她那不成器的侄女兒比到了天邊去。
“你去安國公府……”陳嬤嬤佯作思慮,片刻後道:“那行,你是宮裡的老人,你去我也放心。蓮舟既病著,就讓她好好休養,養好了儘快上值。”
“明天一早你就到西門去,雲封領你們出宮。”
昭蘅從陳嬤嬤那兒出來,心裡還想著明天去安國公府的事情。她身份卑微,到了那裡應當也是跑跑腿乾乾粗活,也沒什麼好擔心的。
昭蘅剛回去,正在簷角下收傘,冰桃笑嘻嘻地朝她拐拐胳膊:“白榆來了。”
她轉身側眸,果真看到院前桂花樹下立了道人影。
白榆站在桂花樹下,枝梢的雨水簌簌滴落在他的桐油傘上,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響。遠遠看見昭蘅朝他走來,他的嘴角忍不住浮起一抹暖暖笑意。
“看你的凍瘡一直不好,在集市上碰到賣這個的,你拿去試試。”白榆微頓。
白榆不擅長說謊,撒謊的時候會一直心虛地眨眼。昭蘅識出他在撒謊,並沒有點破,微微笑地將東西接過來,道:“多謝你。”
那凍瘡膏她見茯苓用過。茯苓有閒有錢,經常讓人從宮外帶稀奇東西進來。那凍瘡膏是西域商人賣的,不僅效果特彆好,味道也很香。
她跟白榆說過一次,沒想到他記上了。
看著挑選很久的東西終於到了她手裡,他唇邊的笑意壓得更深了些。他努力繃住,讓自己看上去穩重一點。
“最近開春了,你的事情又要多了。”昭蘅開口道。
白榆立刻笑著接話:“是要開始忙了,下個月可能要南下辦一趟差,要走大約兩個月,你若是有什麼事,及早讓我替你辦了。你胃上的毛病近來好些了沒,泡竹葉還需要嗎?”
“我沒什麼急事,小毛病也許久沒犯了。”昭蘅微笑著點頭:“你出去了不必記掛著我,我沒事的,你自己在外要多加小心。”
“你不用為我擔心,我身體好著呢。”白榆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奶奶那裡你也放心,我走了也會讓人照拂她的。”
男子的眼神灼灼,望向昭蘅時一片赤城。昭蘅感激地看向他,還未開口,白榆便將她的話堵了回去:“你要是再謝我,我可要生氣的!”
昭蘅隻好止住湧到舌尖的道謝,溫聲細語:“我不謝你,我祝你一路順風。”
白榆的唇角翹得更深了。
“要出門就這麼開心?”昭蘅問道。
白榆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事情辦好了回來又能升一階。”
昭蘅笑著福身:“那我先提前恭喜你了。”
他沒有久待,東西送到人就該走了。昭蘅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轉角,這才提起衣擺回房。
冰桃遠遠瞧見兩人在樹下說話,忍不住嘴角上揚:“白榆對瑩瑩真好,這些年噓寒問暖無微不至。”
蓮舟哭了一上午,眼睛又紅又腫,朝昭蘅走來的方向看去:“阿蘅姐姐長得好看,白榆也那麼俊朗,兩人真是金童玉女般的一對兒。隻可惜,白榆怎麼是個太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