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他中了玉舌毒,雖非自身所願,但和昭蘅已成事實,出於責任,他也會好好護著她。
但他還沒想好要給她什麼位份。
給高了,她德不配位,必受災殃反噬;
給低了,宮人拜高踩低,她愈發寸步難行。
最終決定暫且不給她太高的位份,但讓她住在長秋殿。
長秋殿離他日常起居的承明殿很近。
昭蘅迎麵看到飛羽,她溫溫柔柔開口道:“昨天我走的時候帶走了殿下的東西,請你幫我通傳一聲。”
飛羽臉色不太對,眉心擰著疙瘩,語速飛快地說:“姑娘請進吧。”
一邊說,一邊引著她進入書房。
進門前,昭蘅長吸了口氣,壓下心上的忐忑,緩緩邁步跟隨。
“啪嗒”一聲,飛羽飛快關上門。
昭蘅聞聲側眸,隻捕捉到他一片衣影掠過,人就沒影了。
這個人,神出鬼沒跟隻猴一樣。
看著飛羽消失的簷角,再低頭看看腳上得到繡花鞋,昭蘅這才抬頭看向坐在圈椅裡的李文簡。
和昨天的緊張害怕不一樣,昨日她來之前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命活著回去,那是出於對生死的天然畏懼。
而今天要說的話,更難以啟齒。
李文簡瞥了昭蘅一眼:“會不會磨墨?”
思緒猛地被拉回來
,昭蘅有點懵,磕磕巴巴地回答:“啊?我……會的,會的吧……”
其實她不大會,從小家貧,無人教她識文斷字,筆墨紙硯於她而言則是奢侈。不過她要和李文簡說的話,若有旁人在場,她更難開口——所幸磨墨不是什麼難事。
李文簡點點頭示意她到書案前,昭蘅忙走到他身旁,拿起墨條輕輕研磨。李文簡問了那句話之後,便伏案批閱文書。
一直聽聞殿下勤勉,昭蘅隻以為是文人的溢美之詞。如今見到了,方知傳言不虛。他翻看著手中的公文,時而筆走遊龍,時而凝神深思,專注的模樣令昭蘅甚至不敢大口呼吸,生怕吐納呼吸的韻律驚擾到他。
昭蘅不敢多看,還記得李文簡喚自己過來是為了幫他磨墨,低下頭,目光凝在執墨的指尖。
李文簡閱完公文,停筆起身,挪動椅子的聲音拉回了昭蘅的注意力。
她放下手裡的墨條,看到李文簡起身走到窗邊,揉著肩膀極目遠眺。
“磨墨的時候力氣不要太大,否則磨出的墨過於粗糲,不夠精細。”李文簡驚了片刻,開口。
昭蘅頷首低聲道:“是。”
李文簡轉過身來,看到她恭順的身姿,很單薄地站在那裡。
昭蘅躊躇片刻,有些話磨蹭再久也是必須說出口的。
她咬咬牙,從袖子裡掏出洗乾淨疊放整齊的錦帕,雙手遞上還給李文簡:“殿下,這是昨天你給我包紮傷口的帕子,我已經洗乾淨了。”
李文簡接過帕子,聞到淡淡的皂角香氣,沒用什麼高級香料,味道樸素,卻意外地好聞。
他把帕子隨手放下,走到案前,端起水杯,輕啜一小口,而後轉過臉看向昭蘅,眸中一片清明:“你來找我何事?”
然後他看到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垂了下去,脖頸纖細,腰肢輕束,若穿的是留仙裙,或許也有幾分似月宮仙子。
但是下一刻,李文簡就知道這是錯覺。因為月宮仙子定是高傲孤冷的,她卻不是,甚至可以說是毫無風骨,美則美矣,卻失了美人神韻。
李文簡一直欣賞她母後這樣的女子。
皇後安氏,對外是泱泱大國母儀天下的皇後,能從容應對各國使臣、大臣家眷命婦;對內是雷厲風行的當家主母,周到嚴謹地處理宮中庶務,將後宮打理得井井有條。
皇後一直是李文簡心中的女性楷模,他希望自己身側之人如她一般。他在廟堂之上為泱泱大朝開疆擴土,她為他撐起後方,夫妻倆風雨同舟,並肩而行,為這天下開創新的盛世。
他十分討厭那種懦弱沒有擔當的女子,柔柔弱弱隻能擺弄胭脂水粉,遇到大是大非猶豫不決,沒有絲毫勇毅果敢的品性。
姻緣之事可遇不可求,所遇皆泛泛,那他寧肯獨身。
昭蘅並非他理想的伴侶,她深折的腰和常常低下的頭,都不符合他的喜好。
他能體諒她的艱難維生,也知道俯首折腰是她的生存之道。
既然她已經是他的人,無論是否出於本心,他都應對她負責、護著她。
給她個住所、給她個名分,那是他欠她的,她不必前來謝恩。
李文簡如是想。
“我想求殿下收回成命,不要讓我去長秋殿。”昭蘅眼界顫顫,鼓起勇氣抬臉。
一瞬間,對上李文簡審視的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