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簡感覺喉嚨一片乾澀,聲音沙啞:“水。”
“先喝藥吧,藥馬上好了,喝水會稀釋藥性。”昭蘅柔聲道:“我去看看藥好了沒。”
行至門邊,正好碰到送藥進來的蓮舟。昭蘅接過藥碗,回到李文簡身旁。
他下意識伸手去接,扯動背部的傷口,皺眉輕“嘶”了聲。昭蘅忙按著他的手,道:“我來。”
她在床邊半跪著,握著藥碗,嘗了一口,被苦得皺緊眉頭。溫度還算適宜,她舀了一小勺,遞到李文簡唇邊。
李文簡趴在榻上不能動,昭蘅的勺子湊近,他張嘴。
兩人離得那麼近,彼此溫熱的呼吸糾纏在一起,昭蘅雙頰莫名染上一抹極淺的紅。
風透過楹窗的罅隙吹進來,火苗搖曳。
燈下看美人,眉眼柔和,輪廓朦朧,溫柔光暈下的雪肌玉骨更添幾分婉約神秘的美。
喝完藥,昭蘅拿帕子落在他的嘴角,抹乾殘留的藥漬。輕柔的袖擺拂過他的臉,又是一陣香風:“有勞了。”
昭蘅聞言有些尷尬地收手,把帕子胡亂塞回腰間:“殿下還想喝水嗎?”
李文簡搖頭說不用,藥水已解了渴,再要喝水太麻煩。他不習慣麻煩彆人。
喂過藥後,李文簡又重新伏在床上,眼眸微闔。
昭蘅把碗遞給外頭的宮女,她猶豫了下,要不要說點什麼分散他的注意。春雷一聲乍響,閃電劃亮長空,昭蘅雙肩微顫,從猶豫中收回思緒。
有傷即有寒,殿下現在受不得涼氣。
雨絲從半支的窗欞斜飛入內,昭蘅疾步走過去,她爬上寬大的貴妃榻,抬手迅速關上窗。
李文簡慢慢抬起眼。
昭蘅轉身,對上他的眼,很快又垂下視線:“太醫說殿下這幾天離不得人,今夜我在這裡守著。”
外麵下著大雨,李文簡也不能讓她冒著大雨回去。他看了一眼,收回視線:“櫃子裡還有被褥。”
昭蘅依言到櫃子裡拿出柔軟的被褥,瞧了一眼,李文簡身上帶傷,她怕傷著他,猶豫了下,徑直走向與李文簡相對的貴妃榻上。
若是李文簡身體是好的,她自不會任性到和他分榻而眠,然而他身受重傷,她怕自己晚上睡覺動的時候傷到他。
昭蘅鋪好軟榻,對李文簡道:“殿下,晚上若是有事,您喚我一聲。”
李文簡闔著眼點了點頭,昭蘅這才吹滅床邊的燈,轉身睡回榻上。
忙了一天,昭蘅本就累了,睡了沒有
半個時辰,又受到這般驚嚇,躺到床上她就打了個哈欠,困意濃濃襲來。
前段時間的雨聽在耳裡還是沙沙沙,滴滴答答的聲音;細密的雨絲落在葉子和屋頂的瓦上,溫柔叮嚀似繾綣軟語。現在的雨來得又急又密,如同玉珠大顆小顆落於玉盤,吵得人有些心煩意亂。
昭蘅夢到小時候在村子裡的事情,也是這樣的季節,也是這樣的雨。奶奶在後村種紅薯,她就在田埂上玩兒。翠綠的葉子帶著氤氳水汽,萬物吸不儘綿綿不斷的雨,雨水把路旁的草叢壓倒,流成歡快的小溪,蹦蹦跳跳彙往遠處的河流。
小昭蘅穿著蓑衣,踩著草垛裡的積水,水花四濺,她發出輕快的笑聲。田埂上長了一棵梧桐樹,大朵大朵的梧桐花被雨水打落。她踩夠了水,就在樹下撿了一大把白中帶紫的桐花,用狗尾巴草編成花環。
“阿蘅,回家了。”乾完農活的奶奶喚她。
她沒玩兒儘興,奶奶又喊了她幾次,才戀戀不舍噠噠噠地跑過去,把編好的花環戴在奶奶的草帽上,奶奶笑著說她頑皮,又把花環戴回她頭頂。大大的花環從草帽簷垂下,擋著她的視線,奶奶矮身給她撥正,牽著她的手往家的方向走。
路過野櫻桃林,奶奶踮腳選了好久,挑了幾顆紅的塞到她嘴裡。
李文簡背疼得難以入睡,意識一直迷迷糊糊,然後就聽到昭蘅軟嚶低泣。屋內隻有一盞微弱燈光,他睜開眼睛轉頭看向軟榻。昭蘅背對著他在睡,軟被柔軟地貼在她身上,勾勒出山巒起伏。
她雙肩輕顫,不止啜泣。
“昭蘅。”
回應他的仍是她的泣語。
李文簡支身坐起,扯到背心的傷口,皺了皺眉,他輕“嘶”,倒吸了口涼氣,慢慢挪動身體下床,走到軟榻邊,看著睡中嚶嚀的昭蘅。
她頭發青綢般散開,襯得肌膚如同璞玉,眼尾洇著濕潤淚意,淚珠兒一顆又一顆,劃過臉頰落於枕上,打濕了大片。
檀口翕動輕語,李文簡貼近了,聽到了她的呢喃——奶奶。
李文簡伸手,在她脖頸後摩挲片刻,輕輕揉捏幾下。昭蘅慢慢止住哭聲,顫栗的身軀也逐漸趨於平靜。
窗外的雨仍在叫囂,閃電從窗外劈過,映出昭蘅毫無血色的臉。李文簡瞥了眼她的睡姿,頭枕著一隻臂蜷縮著,這樣睡一夜,明早起來怕是要酸痛許久。
李文簡在軟榻旁坐下,將昭蘅扶起,她被按了睡穴,渾身綿軟如糯糕,倒入他懷中。
軟意撞滿懷。
李文簡被她一撞,震動背心的傷,冷不丁冒出冷汗。咬牙堅持片刻,才緩過勁來。他把昭蘅放下,拿薄毯蓋在她身上。
無奈地看著她的睡顏,不知道他們是誰照顧誰。
翌日清晨,昭蘅很晚了才醒來。她睜開眼,看向日光明亮的窗外,嚇了一大跳。她已經很多年不曾睡過懶覺,每天雷打不動地早起。
意識慢慢回籠,她想到殿下受傷,早上還要吃藥用膳,“噌”一下坐起來,心口砰砰跳不停。
她怎麼睡得這麼死,把正事都給忘了。
她急忙穿好衣裳,輕手輕腳走到李文簡床邊,他雙目闔著,卻幾乎不見呼吸。昭蘅心裡涼了一瞬,不知怎麼想的,慢慢伸手放在他的鼻下,去觸他的鼻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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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傷得太重了,又流了那麼多血,要是照顧不周很容易出意外。以前在村子裡的時候,有的人隻是被鐮刀割破手指就莫名送了命。
如此想著,她的手竟有些顫抖,顫顫巍巍觸碰到他的唇,軟而涼。臉頰霎時間就白了。
李文簡忽然抬手,將昭蘅的手捏在掌心,聲音微啞:“你醒了?”
他的手有些涼。
昭蘅輕鬆了口氣,想到自己是來照顧他的,反倒睡得比他還死,語氣含著愧疚道:“我去給您準備藥。”
“不用了。”李文簡道:“已經吃過了。”
“吃過了?”昭蘅驚了,她居然睡得這麼沉,宮女送藥進來都沒察覺:“那早膳呢?”
“也用過了。”李文簡聲音有幾分疲倦,忍下幾個哈欠:“你先去梳洗用膳,我再睡會兒。”
他昨天抱她掙脫了傷處,疼到天亮才眯了一會兒,早就困得不行。
昭蘅看他合眼似乎很困,他身上的傷愈合需要好好休息,她走上前輕輕把被子往上扯了扯,然後轉身走出寢殿。
她走出寢殿,蓮舟等在廊下,看到她的身影跑了過來:“主子,你醒了?八公主來找了你好多趟了。”
日上中天,人的影子都短短的,看時辰大約快午時了。昭蘅壓低聲音:“怎麼不叫醒我?”
蓮舟垂下了頭:“殿下不許叫你呀。”
昭蘅眼前一黑,那豈不是人進進出出給他喂藥喂食,都能看到她在旁邊酣睡……
到時候傳入彆人耳裡,她這叫什麼話!
蓮舟看出了她的苦惱,寬慰她說:“殿下讓人將藥和早膳放到外間,他自己出來吃的。”
昭蘅眼前更黑了,昨日太醫說了,他的傷需要靜養,傷口愈合前儘量不要走動。她少睡會兒沒關係,殿下金尊玉貴不能出任何岔子。她暗暗提醒自己,明天萬不可如此大意了。
時間已經不早了,昭蘅匆匆梳洗用過早午膳,先去珠鏡殿看了李南棲。她今天早上得知李文簡受傷的事,哭了好幾次,去東宮探望,又得知皇兄要靜養,昭蘅也忙得脫不開身。
回到珠鏡殿,又擔心地哭了兩回,因為心情不好,午膳也隻用了一點。聽到宮人稟報昭蘅來了,立刻跳下凳子,朝她飛奔而去,一頭紮進她懷中,嗚咽哭起來:“皇嫂,皇兄會死嗎?”
昭蘅被她的稱呼驚得一愣,隻有太子妃才敢稱是公主的皇嫂。她僅是一介昭訓,這樣的稱呼已是逾矩。
可是此時小姑娘撲在她懷中,漂亮的眼睛滿是淚水,順著臉頰往下掉,她的臉貼著她的衣襟,把衣上的海棠花都染濕了。她顧不得糾結稱呼,輕撫她柔軟的發頂:“不會呀,他傷得不重,過幾天就好了。”
“真的嗎?”小姑
娘仰著臉看她,眼裡是深深的擔憂和恐懼。
“嗯。”昭蘅湊近她,在她額頭上親了親:“他還說讓你好好念書,他好了之後要考你的功課,若是不過關,就把你的兔哥兒、麵人全扔了。”
*
從珠鏡殿出來,昭蘅想著李文簡該用晌午的藥了,步伐匆匆,隻想趕緊回東宮。
卻不料在梅園碰到幾個人。
其中一個昭蘅認識,是那日陪七公主一起到東宮的謝亭歡。其他幾個,她都沒見過。
昭蘅向她們點了點頭,當做招呼,便要離去。
卻沒想到其中一人卻故意擋著她的道,她往左走,她便也往左,她往右,那人也往右。
謝亭歡拉了下她的衣袖:“芷虞,走吧。”
沒想到王若虞卻拂開謝亭歡的手,將她往旁邊推搡了一下。謝亭歡踉蹌向後退了兩步,便不再上前了,皺著眉退到一邊,心裡冷笑。
王若虞是禮部尚書之女,愛慕殿下多年,得知他立了一無名宮女為昭訓後,窩了很多天的火。在她這幾天的煽風點火下,她對昭蘅可謂是怨懟滔天。
狹路相逢,有的熱鬨看了。
昭蘅駐足抬眸看她:“你是何人?為何擋我的道。”
王若虞將昭蘅上下打量了幾眼,輕蔑道:“果真如外界傳言,生了長傾國傾城的臉,今日見了果然名不虛傳啊!”
昭蘅一臉平靜,問:“你說完了嗎?”
王若虞眼露鄙視:“我聽說你以前隻是個宮女?”
昭蘅抬起眼,望向她,還沒開口,便聽到她又幽幽說道:“身為下賤,卻能蠱惑到太子,看來你還真有幾分能耐。”
她身側的人紛紛衣袖掩麵,輕笑出聲。
昭蘅莞爾,慢慢揚起嘴角,淡淡一笑,她瞥了眼眼前的高門貴女們,輕輕搖了搖頭:“你說錯了。”
“哪裡錯了?”王若虞瞪向她:“難道你不是宮女嗎?”
“我是,我當然是。”昭蘅平靜地看著她,頷首道:“不過有一點姑娘說得不對,殿下賢明、仁愛,又不是武幽商紂之流,自不會輕易受人蠱惑,尤其是美色所惑。姑娘……慎言呐。”
言罷,她帶著蓮舟轉身離去。
王若虞望著她的背影,半晌才反應過來,她汙蔑自己誹謗殿下是武幽商紂之流,頓時氣得跺腳:“這個牙尖嘴利的賤婢!”
謝亭歡看著吃癟的王若虞,輕輕咬了下唇,手都掐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