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想越心慌意亂,輾轉反側久不能眠,抬起指尖抵在自己的唇上。她渾身冰冷,唯獨唇上一片烈熱。
一直到快黃昏時才迷迷糊糊睡下。
半夜昭蘅才醒,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睛。
聽見響動,蓮舟從外麵進來,一邊幫昭蘅穿衣一邊說著晚上打探來的消息:“阿箬真殿下受傷了!”
昭蘅攏著衣襟,壓低聲音問她:“怎麼回事?”
“聽說下午他騎馬回行宮的路上,從馬上摔了下來,摔斷了腿。”蓮舟瞪圓了眼睛,重重點頭說:“活該,沒摔死他。”
昭蘅沒有接她的話頭,回望空空蕩蕩的床榻,問:“殿下呢?”
蓮舟疑惑:“下午梁先生入宮了,和殿下在雲水間呢。”
*
行宮裡,阿箬真躺在床上痛得直叫喚。
他身
上哪哪兒都痛得不行,手掌被金簪刺穿,痛;墜馬摔斷了腿,痛!喉嚨被昭蘅手指刮得喉管快要爆裂了似的,痛!
“沒用的家夥,連個血都止不住。”阿箬真隻差嗷嗷大哭,舉著那隻還在滴答滴答淌血的手,氣得想往桌子上拍下去,又實在痛得沒有力氣。
幾個大夫急得滿頭是汗,終於有人大膽地推測:“殿下是不是中毒了?正常來說,不至於這麼久止不住血啊。”
另外一個大夫也皺眉附和:“我看也像,殿下說傷是中午才受的,可是傷口周圍已經有潰爛長膿的趨勢,正常也沒這麼快啊。”
“天呐!”阿箬真一時接受不了,他以為昭蘅那個臭女人頂多嚇唬嚇唬他,畢竟中原的皇宮內規矩森嚴,哪有那麼方便去弄毒-藥。可他萬萬沒想到,她真的弄來了毒。
他拐彎抹角問幾個大夫知不知道什麼叫百日枯,幾個老頭子紛紛皺眉擺手說從未聽過,也許是哪個鄉野大夫研製的不知名毒-藥。
盛夏的行宮裡一陣涼風瑟瑟,狠狠地吹著阿箬真劇痛的身軀。
*
雲水間內。
李文簡手裡拿著一冊書,看了眼坐在對麵的梁星延,並不問他這時候了為什麼還不出宮,隻是坐在桌旁,倒了一盞茶放在自己對麵。
梁星延便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坐在他對麵,打量他。
梁星延拿起那茶盞看了看,邊緣上深藍色的釉麵上沾了一根茶葉。他莫名笑了一下,又將茶盞放下。
“有酒嗎?”梁星延凝視他片刻,忽然問門外站著的牧歸。
牧歸一愣,下意識看向李文簡。
李文簡也不知梁星延什麼意思。
梁星延便一笑,解釋道:“我和殿下自小相識,殿下心情不好,於情於理,我都應該陪你紓解一二。不過殿下一不近女色,二不好賭錢,隻好陪你斟酌幾杯。”
李文簡頭也未抬:“誰跟你說我心情不好?”
怎麼說也是相識十幾年的情分,梁星延豈能看不出他心事重重。連著幾個月,李文簡都不召他入宮夜學,今日卻突然召他。瞧著他看書的模樣,分明是硬逼自己在看。
李文簡很少有這樣的情緒。
早年他心事沒有這麼深沉的時候,也是個愛說愛笑的少年,對酒當歌,他們也曾把酒談人生。
近些年來,自他做了太子之後,注定很多事不便在與外人說,什麼事都埋在心裡,倒不如從前快活。
尤其是宮內的事情。
梁星延對承明殿的事情知之不詳,眼下看他若無其事模樣,便知自己問了他也不會說,索性不問,隻道:“醉飲三百杯,能解人間八萬愁。”
李文簡點了下頭。
牧歸便去傳,很快就將酒水取來,為他倆各斟一杯。
梁星延端起一盞,朝他晃了晃,一飲而儘。
李文簡端起他麵前的那一站,腦海中浮現的卻是和昭蘅相識以來的種種。她怯弱又膽大,恭順又傲氣,自卑又自信…
…
她是複雜的,也是矛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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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正是這種複雜的矛盾無聲吸引著他。
昭蘅算是世上與他最親密的人,但他們始終相交不深。
一直以來,他都將她視為責任,竭儘所能地想庇護她。
下午在慶春苑外看到她,聽到她再一次對自己撒謊,他的心陡然往下墜了幾分。
他理解她的悲苦經曆,理解她的膽怯躲避,也能理解她心裡有一道鮮明的界線,將自己和外界分割。
但在聽到她哀求的那一刻時,他隻覺得荒謬極了:她寧肯冒著生命危險獨身去和阿箬真周旋,也不願向他求助……
她那樣惜命的人,在麵臨生死抉擇之前,對他都沒有一丁點信任。
哪怕一點點。
李文簡腦海裡仿佛什麼都想了,又好像什麼都沒想。
酒喝著喝著有了幾分醉意。
天黑透了,月光銀灰灑入任雪堂。李文簡看著醉醺醺伏在案上的梁星延,讓諫寧將他扛去了偏殿。
牧歸進來問他:“殿下,回寢殿歇息還是……”
“去東暖閣。”
李文簡起身,朝著前廳走去。
這會兒已經很晚,除了值守的侍衛和宮人,整座東宮已經沒什麼人走動。
天色已暗,光線昏澀。
兩個巡夜人提著風燈從他身旁走過,行禮問了安,錯身往一邊走。李文簡站在回廊之上,卻聽到一人對另一人說:“你這玉光華內斂而不彰顯,儒雅溫潤,碎了真是可惜。幸好造作司的寧掌司手藝好,傾力修補,看上去和以前無異。”
“近看不得,你看這嵌金之處,雖然說寧掌司巧思能奪天工,但到底是碎物重修,不可能和以前渾然一體相比,自己摸著這嵌金,想到它曾經碎過,心裡也不舒服。”
“哎……”
李文簡扭頭朝那兩人看去,看到一人手中舉著塊玉玨,水潤如天青,水頭十足,顏色碧沉,乃是十分難得之佳物。可上麵卻嵌了一塊金絲,乃是經過修補後留下的,像是一道怎麼也驅除不了的疤痕。
從雲水間下來,他一眼瞧見昭蘅立在合歡花樹下的身影。她站在樹蔭濃影裡,幾乎和黑暗融為一體,墨黑濃影間,她裙擺上的金絲銀線反射著宮燈的光芒。
提燈走近,宮燈照出她蒼白的臉。
昭蘅在殿外等了很久,她想了好多話要說,可是待得他走近了,仍是忽然呆住,手指輕顫,垂眸盯著手中捏著的衣帶。某些紛繁的念頭劃過腦海,卻茫茫白霧似的,什麼痕跡也沒留下。
眼見他馬上要走,昭蘅便伸手拽住了他寬大的外袍衣袖。
李文簡邁開的腳步,頓時停下。
昭蘅纖長雪白的手指搭在那金燦燦的繡龍上,微微仰眸望著他,嗓音裡有輕微地顫聲:“殿下不回寢殿歇息嗎?”
李文簡無言。
許是怕他掙脫,昭蘅的手指便慢慢扣緊,雪白乾淨的指甲沒有塗抹任何蔻丹,在暗黑的
夜色裡有一種近乎純粹的乾淨:“殿下若是不想看到我,我去東暖閣歇息。您明日要上早朝,若是休息不好,影響正事。”
那一刻,李文簡垂在身側僵硬的手掌,緩緩握緊了,道:“不用。”
昭蘅拽著他的衣袍袍角,執拗地不放手,聽到這裡眉心微微蹙了下,一雙眼直直地望向他的眼,悄悄藏著微弱委屈的嗓音開口:“殿下……”
合歡樹下一片昏暗,看不清她的表情。可大概因為她那身玉色衣裳,又或是她輕喚的那聲“殿下”叩在李文簡的心上。
這一刻李文簡眼中的昭蘅,是那樣脆弱又可憐。
李文簡輕輕舒了一口氣,轉而凝視她的眸,她長長的眼睫上沾著些許濕意,漆黑如墨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深望著自己,委屈低聲:“二十年來,我都沒有活出個人樣。所以才會那樣卑劣地誤會殿下。”
李文簡轉身想要將手中的風燈換一隻手拿,還沒開口,昭蘅似乎怕他走,忽然緊緊握著他的手腕。她禁錮著他的手掌很用力,跟平常女子的柔弱截然不同。
他抬眸看了她一眼,她緩慢地眨了下眼睛,看到他沒有根本離開的打算,神色中有些許尷尬,鬆開了他的手。
李文簡注意到她小心翼翼凝望著自己的視線,忽然心裡一酸。
隨後,又覺得自責,中午不應該帶著怒意從她麵前奪門而去。她本來就膽小謹慎,看到他動怒,也不知道今下午怎麼焦心過的。
李文簡設身處地地想象了一下,若自己也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被一個蠻人覬覦惦記,私下裡多番糾纏。是怎樣的揪心和痛苦……
他應該早一點發現,在阿箬真一開始糾纏她的時候他就應該警覺,而不是自以為是地以為她是在為故去的親人悲傷。
而不是在她經曆過被糾纏的恐懼,獨自麵對阿箬真時的彷徨,為了自保從鳳鳴台上跳下去之後的傷痛……從自己的角度去指責、怨怪。
昭蘅定定地望著李文簡,不知道他這會兒是什麼想法,隻知道彆樣的沉默讓時間顯得格外漫長……
她從來沒有見他像中午那樣生氣過。
“其實也不是誤會殿下。”昭蘅抬起眼望著李文簡,眼裡噙著絲委屈過後的不好意思:“隻是很久沒有誰把我當人看,久而久之,我自己也不把自己當人了。所以在麵對阿箬真的糾纏時,我甚至不敢光明正大求問殿下的想法。我……”
她話還沒說完,李文簡忽然緊緊抱住了她。
他禁錮著她的手臂那樣用力,將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擠得不複存在,所以他明顯感受到了她在發抖。
“害怕嗎?”李文簡柔聲問她。
昭蘅抖得更厲害。
夜風吹起她裙裾的輕紗輕輕貼在她的小腿肚,她那雙明澈的眸子逐漸染上洇紅。
“不怕。”昭蘅搖頭。
李文簡望著她微紅的眼睛,很想幫她擦去纖長羽睫上的水珠。
可是他沒有,或許昭蘅不太願意自己發現她紅了眼。
“是我沒有保護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