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蘅醒來的時候覺得頭疼,大約是睡得太久了。她迷迷糊糊半睜著眼,一邊起身,一邊伸手去摸旁邊李南棲的額頭。
目光忽然瞥到坐在竹床上的人,嚇得瞌睡登時醒了:“殿下,您什麼時候來了?”
李南棲坐在竹床上,在玩兒一個剛玉珠子,是李文簡帶來的。五顏六色的剛玉,在陽光下閃著奪目的光芒。珠子咕嚕咕嚕滾到昭蘅腳邊,她用手肘抵著膝蓋,彎腰把珠子撿起來遞還給她。
“皇兄早就來了,我醒的時候他就來了。”李南棲眨了眨眼:“他不讓我叫你。”
昭蘅看到他手裡捏著的扇子,大概明白夢裡的清風從何而來了。
她倦怠地起身,問:“怎麼也不叫醒我?”
“夢到什麼了?睡得這麼香。”李文簡把扇子放床上。
“我都忘了。”昭蘅唇邊掛著淺淺的笑,彎腰穿鞋。
然後起身去外麵用冰涼的井水洗了一把臉,終於感覺好了很多。回到屋內,李文簡正把李南棲抱坐在腿上,彎身撿她的鞋子給她穿。
不過懷裡抱著個孩子,鞋又離得頗遠,他伸長了手沒夠著。
昭蘅快步走過去,撿起李南棲的鞋子,蹲在李文簡麵前,握著她小小的腳,幫她把鞋穿上。
穿好鞋子後,昭蘅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溫度已經降了下
來。
隻不過還是不太舒服,眉毛一直皺皺的。昭蘅摸摸她的腦袋,說:“我帶你出去走走,透透氣好得更快。”
李南棲眼睛亮了亮,乖乖地點頭。
昭蘅吩咐薛嬤嬤給李南棲換身衣裳,再換一雙長襪,山裡蚊蟲多,怕她被蚊蟲叮咬了。
薛嬤嬤帶李南棲到隔壁換衣裳,昭蘅則用點了艾草把自己仔仔細細熏了一遍。
“我來吧。”李文簡朝昭蘅伸手。
她的長發用簪子盤起,露出了好長一截雪白纖長的脖子,如果沒用艾草熏到,等會兒一出去就要被蚊蟲大快朵頤。
“有勞殿下。”昭蘅將手裡的艾草遞給他,又繞過桌椅,站在他麵前。李文簡一隻手拿著艾草,另一隻手壓著她的肩膀讓她側坐在榻邊。
“殿下怎麼來了?”昭蘅將頭發攏在腦後,垂下頭,脖子彎成一道柔美的弧度。
李文簡拿著艾草,避開她的發絲,用艾草的煙氣熏染她的肌膚。他笑笑,道:“珺寧的卦象不好,我來給她祈福。”
昭蘅驚訝地眼睫迅速顫了兩下,不敢置信地歪著頭望向李文簡:“我以為殿下不信鬼神之說呢。”
李文簡也不解釋,他輕輕捏了下她的臉頰,柔聲說:“轉過去,小心燙到你的臉。”
艾草沒燙到,可她的臉還是燒了起來。
收拾妥當準備出門,昭蘅問李文簡:“殿下要一起出去嗎?”
李文簡望了眼門外的日落,說:“走吧。”
昭蘅又點了把艾草,給他也仔仔細細熏了一遍,然後就出門了。
傍晚山上的太陽極為明亮,橘紅色的霞光鋪陳開來,大片大片地堆砌在天邊,將整座山林都染成了和天一樣的橘紅色。
他們沿著後山往林子走,道路旁,水塘便,大片的葦草抽出了葦花,隻不過葦花還是青色的。再過一段時間,這些葦花就會變成白色的絮,被風一吹,能沾得人滿身都是。
李文簡摘了幾枝蘆葦,三兩下編成一個環,套在李南棲的頭上,他說:“剛發了熱,彆被暑氣蒸壞了。”
李南棲看了看那個醜八怪一樣的頭環,想摘下來扔了,又畏懼皇兄威脅的目光,隻能嘟著嘴盯著蘆葦環。
昭蘅知道李南棲愛漂亮,瞧不上醜不拉幾的葦草環,悄然抿嘴,指著路邊的花叢說:“那邊有花,去摘幾朵彆上去就好看了。”
李南棲這才打起精神,牽著昭蘅噠噠地往另一邊跑了。
李文簡負手看著她們的背影,又伸手折了幾根蘆葦。
山上最不缺的就是花,林子裡長滿了朱瑾、茉莉,還有各種各樣叫不出名字的花。李南棲摘了一大把,昭蘅把插花課上學來的知識都用上了,把李文簡編的花環當做容器,將采來的花將高高低低錯落有致地插上去,一隻圓滿豐盛的花環,在她手中慢慢呈現。
山中的野花,到了她手中,有種鮮活的美感。
李南棲開開心心地頂著一盆滿頭花枝,跑到李文簡跟前,拎起
裙擺轉了個圈:“好看嗎?皇兄。”
“好看。”李文簡說,目光卻是越過李南棲,直直望向身後提裙而來的昭蘅。
昭蘅剛走近,李文簡不知從哪裡又變出個蘆葦環,一下子戴在她頭上。
她一時沒反應過來,抬手摸了摸,半垂著眼睛說:“我又沒生病。”
李文簡低笑了一聲,經過她身邊繼續往前走,順手把頭環給她戴正:“這麼好看,不要曬黑了。”
昭蘅望著麵前的李文簡,悄悄垂下臉,臉又有些發燙了。
李南棲看著她的葦環,摩拳擦掌,很有要大顯身手的興致。於是昭蘅便把頭環取了供她練習插花,結果同樣的話到了她手裡就沒那麼聽話。
李南棲很挫敗:“我是不是有點手笨?”
昭蘅看著張牙舞爪的花環,違心地說:“挺好看的,繁花似錦,開得多好看啊。”
李南棲很高興,雙手捧著花環戴到她頭上,雙手捧著她的臉,端詳片刻,認真點了點頭:“是挺好看的。”
昭蘅抬指在她額頭上輕輕彈了下。
繼續往山上走,林子裡有好多的東西。昭蘅看到一大顆楊梅樹,枝椏上掛著沉甸甸的楊梅。
可是那棵樹長得太高,她踮腳夠了幾次都沒夠著,隻好一隻手捂著頭上的花環,一麵蹦蹦跳跳努力去夠樹枝。
“阿蘅姐姐,這是什麼?”李南棲歪著頭問。
昭蘅說:“楊梅。”
“楊梅是什麼?”
“可以吃的,酸酸甜甜的,很可口。還可以做漬楊梅,可好吃了。”昭蘅耐心地給她解釋。
李南棲聽到能吃,開心壞了,蹦蹦跳跳指揮她:“高一點,再高一點。馬上就夠到了。”
李文簡負手走在前麵,久久沒聽到她們倆的腳步聲,駐足回望,看到昭蘅站在道旁,蹦躂著去折楊梅。
夕陽落在她身上,將她的臉照成溫暖的橙色,落霞色長裙在山林間顯得格外鮮麗,裙擺隨著她的跳動雲一般躍起,又輕盈落下。
他又折回去,走到她的身後,抱著她的腰,將她重重往上托舉。
昭蘅陡然離地,嚇得輕呼出聲,側眸看到是李文簡,明白過來他的意思,忙伸長了手去夠樹枝。
一連折了好幾枝沉甸甸的楊梅,她才小聲說:“好了,殿下。”
李文簡這才慢慢把她放下來,落地的那一刻,她險些站立不穩,下意識地抬手攀拉著李文簡的手臂。
李文簡也沒鬆手,雙手搭在她的後腰,扶著她慢慢站穩。
“這樹也太高了。”昭蘅垂下頭,小聲說。
李文簡“嗯”了一聲,表示讚同。
李南棲拍著手誇讚李文簡:“皇兄你好厲害,抱得動阿蘅姐姐呢!”
昭蘅抿了下唇,腰側火辣辣地發燙,她摘了一粒楊梅塞到李南棲的嘴裡。
“哇,好甜!”
“走吧,再去山上看看。”李文簡笑著深看了她一眼,負手繼續往
前走。
昭蘅牽起李南棲默默地走在他身後,當她嘴裡的楊梅快吃完的身後,她立馬又摘下一顆塞到她嘴裡,儘量不給她說話的機會。
因為三公主今日來寺中祈福,寺內早先便清理的場地,前後沒有人影,侍衛和宮女都遠遠地,一眼望不到頭的山道好似隻有他們三個人。
昭蘅一路上收獲頗豐,不僅摘了楊梅,還看到一大叢沙棘,摘了幾枝捧在懷裡,打算晚上回去讓薛嬤嬤給李南棲煮沙棘粥驅暑熱。
不知不覺走到了山頂,夕陽霞色裡李文簡站在一塊巨石旁俯瞰京城。
這裡可以看到整座京城的風光,他們所住的宮城、東、西二市、南、北兩集,環繞城牆的護城河……無一不儘收眼底。
多年前他也曾到此地眺望過京城的風光。
彼時戰火剛過,他也還是個半大少年,剛經曆過戰火的京城,百廢待興,四麵頹圮。
而那時,魏湛尚存於世,陪他登臨高地,舒展胸臆。
他和魏湛更為年長,跑在前麵,子韌和梁星延年紀更小,在後麵追得氣喘籲籲。
想到魏湛,他便有一種流雲墜霞,清風靜止的惋惜和痛心。
當年摯友親人,有人散落天涯,有人陰陽相隔。
昭蘅撿了個樹杈,又扯了一根纏在樹上的柔韌的藤蔓,做了個簡意的彈弓,躲在石後給李南棲打錦雀。
得益於小時候豐富的打獵經驗,她的彈弓技術還不錯,一連打了幾隻羽翼豔麗的錦雀。
用藤蔓扭了個簡單的籠子,把鳥兒裝在裡麵。
漂亮的鳥兒吸引了李南棲的注意力,她把鳥籠放在巨石上,蹲在那幾隻鳥兒麵前,高興地跟它們對視。
昭蘅看李南棲精神起來,心裡也稍稍覺得欣慰了一點,一回頭,看到李文簡負手而立,望著山下繁華的京城出神。
她目光沉靜地望著李文簡,不知為何竟然從他的背影裡品出落寞的氣息。
每當他身上浮起這種落寞,她的心裡就很難受。
她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發現他絲毫沒有轉過來的意思,彆過頭,看到麵前的沙棘叢上停了一隻藍羽翠鳥。她半眯著眼,毫不猶豫地拉開彈弓,藤蔓間的石子“嗖”一聲飛了出去,準確無誤地打中鳥腿。
它“吱呀”一聲,朝叢中倒去。
李文簡目光沉沉地望著逐漸亮起夜燈的京城,萬家燈火湧動,如同天上星子墜落凡間。
曾經的不毛之地日益繁華。
“殿下。”
昭蘅朝他走過去,李文簡回眸,看向她。
昭蘅拉過他的手,將手中的鳥兒放在他的掌心。小小一團的鳥兒受到了驚嚇,在他掌心蜷成一團。
“這是什麼?”李文簡問。
昭蘅聲音輕柔:“打給您玩兒的。”
李文簡望著昭蘅,整個人突然愣在那裡。
“哄小孩兒呢?”
昭蘅抿唇含笑望著他,柔聲說:“我隻知道殿下不高興了。”
李文簡望向昭蘅,暮色霞光裡,她的發絲都落滿溫柔晚霞。
他晃了一下眼,問:
“我能親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