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以指尖輕吻(1 / 2)

上鉤 川瀾 11912 字 8個月前

聽到他把自己算在財產裡麵,盛檀愣住。

陸儘燃這個態度,是覺得以他今天的身份,她對他太好了?

不然呢,遷怒,把他當成仇恨目標,苛刻欺負,能改變什麼?

盛檀不帶情緒說:“你不用這麼想,不管你是因為什麼要跟我來,我既然答應了,就會負責你基本生活,給你提供合適條件是正常的,我沒準備把你當泄憤的沙包。”

“你也不用擔心這套七八十平米的房子住兩個人不自在,”她強調,“我隻在書房睡一晚,明天早上就搬走,後麵電影開拍,跟組很忙,沒空回來打擾你,你自給自足就好,還有,三餐的錢記得收下。”

盛檀交代清楚,刻意忽略掉隱在陰影裡看不太清的那雙眼,想奪回被子,繞開陸儘燃去書房。

他卻按得極緊,筋骨修長的手背上,青色血管用力繃著,根本撼動不了。

她皺眉要責問的時候,陸儘燃突然偏了下頭,把被子放到了旁邊沙發上,他微紅的眼窩也隨之暴露出來,沒辦法再掩飾。

陸儘燃下壓的睫毛裡擋著水光,在盛檀吃驚的關頭撩起眼簾,直白又隱忍地跟她視線撞上。

“我不要你的錢,不想給你添麻煩,你書房的單人床,客廳沙發,地板,牆角,我都可以睡,我以前又不是沒這樣睡過。”

陸儘燃牢牢盯著她,漆黑瞳仁像裂開的碎玻璃:“如果你看見我就覺得不方便,那我出去住,就當沒來過,盛君和不會知道,即使知道也無所謂,他把錢給你了,控製不了你。”

“你沒必要委屈自己搬走,是我該道歉,”他臉色素白,“對不起,我自以為是,我知道消息的時候阻止過,發現阻止不了,我就迫不及待想來找你,我以為你至少……”

盛檀感覺到有什麼既定的認知在倒塌,客廳空間足夠,沒人勒住她的脖子,但難以言喻的某種缺氧感還是纏繞上來。

她保持麵無表情:“至少什麼。”

陸儘燃笑了一下,淚始終懸著沒有流下,眼眶紅得戳人:“我以為這幾年裡,你至少偶爾想起過我,不是徹底把我當成不相乾的,讓你加倍惡心的入侵者。”

盛檀無意識扣住的手猛一收,指甲往掌心裡摁下去,震驚比其他蜂擁到一起的複雜情緒更多。

外麵的寒氣和家裡的熱度在陸儘燃身上對衝之後,他聲音明顯帶著病氣啞下來,盯著她,輕聲叫了句“姐姐”。

不叫還好,一這麼叫,盛檀就被扯回過去。

時隔太久了,從前麵對陸儘燃的那些心情早就生疏,這時候猝不及防被喚醒,盛檀適應不了,有口氣辛辣地哽在嗓子裡。

她根本沒想過還能跟陸儘燃重逢,以為她走之後,這輩子都不會再跟他碰麵了。

將近五年的漫長分彆,人這麼善變的物種,不是早該淡忘了嗎,結果不隻是他,連她也還清楚記得以前的無數細節。

她第一次跟陸儘燃見麵那年,他才十二歲,剛上京市四中的初中部。

她在同一所學校讀高二,剛開學就聽人議論,新一屆小學弟裡有個特紮眼的,小小年紀自帶風雲體質,不少高年級學姐專門跑去看他。

她覺得好笑,小屁孩兒而已,直到開學典禮偶然遇見,才相信真有男生天然就是目光中心,好看得無所謂年齡,隻是性格孤僻,獨來獨往,對人冷淡得不行。

學校裡八卦傳得很快,沒到一周,陸儘燃開學報道當天是被勞斯萊斯送來,連司機都穿幾萬塊大牌的小道消息就人儘皆知。

那時候盛君和經常外出談業務不在京市,媽媽就抽空在四中門口經營了一家寄托班,她放學幫著打理。

幾天後大雨,她在窗邊不經意一抬頭,看見對麵的公交車站,陸儘燃竟然坐在長椅上,旁邊人潮來往,他始終沒動,清瘦影子被雨簾模糊。

她一開始隻是奇怪,以為他等人,後來她留了心,頻繁發現他一個人出現在那。

有次雨勢凶猛,晚自習都取消,她幫媽媽忙完已經天黑,學校附近冷清蕭條,他卻還雕塑似的,頭靠著欄杆一動不動。

她心神不寧,忍不住撐傘過去看他。

少年瑰麗臉上浮著不正常的紅,冷冷抬起眼,她被攻擊性嚇了一跳,沒等解釋,他就偏頭咳嗽,嗆得睫毛顫抖濡濕,意外的脆弱起來。

他明顯生著病,她怕出事,就把他帶回寄托班,煮麵逼他吃,再找感冒藥,拿出年齡差的學姐威嚴,強迫他聽話。

她不懂為什麼陸儘燃家庭顯赫,實際上卻是個放學沒地方去,可能連飯都吃不上的彆扭小可憐。

那天晚上陸儘燃吃了藥,難得露出這個年齡該有的乖,病氣加上藥效帶來的困,讓他撐不住,倚在昏暗的牆角睡著。

她給他蓋了外套,他深夜還是冷得發抖,她走近看他,他就循著熱源靠在她身上,呼吸滾燙地往她頸窩裡埋。

等早上她驚醒,陸儘燃已經走了,外套披在她身上。

她隻當是隨手幫忙,上學後把剩下的藥托同學帶給他,就忘了這回事。

沒想到從那天開始,他不再固守公交站,而是換到她家寄托班門外,安靜看著裡麵的熱鬨,深黑眼睛裡多了波瀾。

媽媽熱心,以為小可憐沒有家,讓她把他拉進來吃飯,他卻直接從書包裡拿出一疊碼好的現金,第一次跟她說話:“我的寄托費。”

這筆錢堪稱巨款,足夠兩年費用,他理所當然成為她家裡長駐,本來規模不大的寄托班也被他帶得火爆,四中學生爭搶報名。

陸儘燃的身量迅速拔高,少年模樣越來越招人,她總能看見同學約他,他卻天天隻來她這裡報道。

她很忙,對誰都一視同仁關心照顧,哪怕跟他朝夕相處,也不會偏重他,但那雙出類拔萃的眼睛,總執拗追著她,又熱又委屈。

上高三後,她給自己壓力很大,放鬆時看了一部溫情寵物片,對裡麵的小狗愛到不行,隨口跟陸儘燃說:“阿燃,你看多可愛!”

這個親密稱呼是下意識脫口而出的,叫完,她才後知後覺轉頭,意外對上少年被點燃了引線的璀璨瞳仁。

當時她沒在意,而隔天,少年冒著漫天大雪進來,徑直走到她麵前半蹲下,從書包裡拿出一頂校門口經常擺攤賣的毛絨帽子。

這頂帽子,上麵立著兩個大型犬類的白色耳朵,他給自己戴上,像電影裡的小狗那樣,伸手撥弄挺立的絨耳,抬眼企盼地看她,問:“可愛嗎,能不能,再叫一次阿燃。”

她愣住,心被重重捏緊。

這麼久了,她從沒見過陸儘燃的家人,他每天過來也沒人過問,他可能真的把她當姐姐,需求關注和溫度。

她無法不對他心軟,手落下去,輕碰了一下他頭上軟綿的耳尖,說:“阿燃,以後叫姐姐吧。”

那天雪大,窗上都是冰晶,少年仰臉怔怔看她,低頭扯掉幼稚的帽子,而後緩慢向她傾身,額角抵在她清瘦的膝蓋上,冰涼手臂抱住她的腿,越收越緊。

她把陸儘燃當成弟弟,關照一旦開始,就收拾不住,他又實在很會招人,在外麵冷得神佛勿近,少言寡語,回到她旁邊就靜靜黏著。

她從來不偏倚的心簡直像被架在火上,反複烤熟,回給他更多熱量。

後來她考上大學,即便還在京市本地,也不可能天天回來,陸儘燃每天給她發兩條信息,不會過多打擾,她起初秒回,事情太多就漸漸耽誤下來,久而久之,幾天才想起跟他聊一句。

她住宿舍,第一次回家是十一假期,陸儘燃準時出現在寄托班,抿唇一言不發,等她無奈叫了聲“阿燃”,他才偏過頭,眼尾紅了一片。

他的需求有點過度了,她察覺到,刻意跟他保持距離,剛好媽媽的寄托班打算停業,沒那麼忙,她就在學校待到過年,中途跟媽媽見麵也沒有告訴他。

那年春節,四中食堂翻新,便宜營養,寄托班就徹底不開了,盛君和在外地回不來,母女兩個過年。

晚上跨年滿天煙花,她抓著仙女棒下樓,看到滿地白皚的雪裡,已經很高的陸儘燃孤零零站在那,不知道等了多久,跟她對視時,他眼睫間的溫熱無聲流下來,沙啞問她:“姐姐,你還管我嗎。”

她呆住,眼淚也莫名跟著泉湧,有種怪異錯覺,好像她一旦說出不管,他就會憑空消失。

所以那些想好的疏遠都成了空的,她本能跑過去拽住他凍透的衣袖,把他領回家。

陸儘燃本來學習非常好,不知道為什麼中考不儘如人意,偏偏她仗著自己高考六百多分進影視學院的成績,為了獨立買昂貴攝像機到處做家教。

身骨修長的少年又付給她現金,低低說:“你給我做家教,多貴我都付得起。”

她拒絕收錢,他執拗得可以,想法設法塞給她,她隻好每周三天按時上門給他補課。

盛君和一年在家的時間有限,隻知道她去做家教,對她跟他過去的糾葛完全不了解。

空蕩蕩的豪華大平層,陸儘燃一個人住,燈都不開,她跟他總是窩在小書房裡,一圈台燈的光圍攏如牆,把她和最熟悉的男高中生日複一日罩在一起。

她偶爾會捕捉到克製壓抑的目光,等去辨認,就煙消雲散,少年頎長挺拔,筋骨漂亮,氣息日漸灼熱逼人。

她想著,為什麼阿燃的成績還不提高,明明那麼聰明,又想,如果下次考試他有進步,家教或許就該停了。

他長大了,不能總這麼獨處。

但意外比考試先來。

她還記得那天,他暗啞地讓她等他,她卻沒有辦法做到,隻能不告而彆,他沾血的背影,成了她跟他的最後一麵。

她不知道當時那麼害怕失去她的陸儘燃回來後,會是什麼樣的反應,也不知道他具體什麼時候離開京市,轉學搬到很遠,這五年又是怎麼過的。

時至今天,盛檀看著麵前的陸儘燃,他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拒人千裡,冷漠孤僻的問題少年了,有過的黑暗麵好像都消失乾淨。

他在女生麵前會害羞,看起來純粹簡單,毫無危險性,又乖又青澀,跟記憶裡幾乎兩樣,確實是大人了,也就隻有對她染紅眼眶的樣子,還像過去。

不止他變,她又何嘗不是。

當初溫柔天真的盛檀早沒了,她被磨礪得冷心冷肺,再也不是他口中的“姐姐”。

何況現在盛君和蔣曼夾在中間,她沒辦法給他什麼好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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