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48.(1 / 2)

上鉤 川瀾 10938 字 4個月前

臥室太暗了,盛檀隻看到厚重的窗簾顫動,大片影子把陸儘燃的五官表情都淹過去,他沒有再出聲,連渾濁的呼吸也極力忍著,頎長輪廓跟昏黑的空間融為一體,成了一道模糊的虛像,眨眼就會消失。

盛檀垂在腿邊的手重重攥成拳。

自己躁亂的心跳聽不見了,被手銬和欄杆摩擦碰撞出的刺耳金屬聲覆蓋,砰砰砰槍一樣打在她胸口。

走……

出去,什麼都彆想,彆留下!至少先離開這套房子!

她錯了,她根本就救不了他,是她天真愚蠢,以為自己是獵人,馴化利用了本性純良的小狗,實際她繩索裡套住的,從始至終都是藏起尖牙利爪的惡獸。

她沒辦法把陸儘燃拽出深淵,陸儘燃就是深淵本身。

冷靜,不要失態,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完了,最傷人的話已經出口,他放行了,還不走等什麼呢……他是病著,他會叫人過來的,不用她操心!

盛檀腦中不斷響著警告,在受到的刺激下機械挪動雙腿,沒有看窗邊的陸儘燃,直接往外走,她腳步越來越快,邁出臥室門,穿過客廳,打開門鎖,缺氧似的撲進走廊裡,隨著大門在身後關上,她回到平和世界。

普通的安靜的,冷靜的孤獨的世界。

盛檀不能停,怕自己會鬼迷心竅返身回去,她徑直去按電梯,抱著手臂靠進冰涼轎廂的一角,緊緊閉眼緩了幾秒,又故作鎮定地挺直脊背,手伸進包裡摸索,找到側袋裡很久不碰的煙,抽出一支用力咬住。

電梯門打開,接近傍晚,外麵天色漸暗,她走出單元門,在寒凜空氣裡把煙點燃,一口就嗆得咳嗽。

盛檀想一口氣衝出這片範圍,但腿太酸,跑不動,她走到小區路邊的長椅上坐下,細長手指捏著煙,彎下腰。

……可是他在高燒。

昨天冰湖裡泡了那麼長時間,連著幾天受傷和情緒激烈,身體再好也熬不住了,不是一場能隨便挺過去的小病。

他會打開手銬找人過來……

他不可能就自己那麼忍著。

盛檀以為她出來以後就能理智,繼續無視冷漠,但有些東西偏偏克製不了,越壓抑越泛濫,堵得肺腑悶疼。

那房子太冷清了,擺設都沒變過,沒半點活氣,不可能有藥,以前的沒扔也早就過期了,找人送需要時間,還是給他買藥拿回去,再走……

盛檀俯著身,在距離單元門十幾米外的長椅上凝固著,回憶最近的藥店,意識跟外界隔絕,有道中年女聲小心翼翼叫了她幾次,她才聽到。

“檀檀?你沒事吧?”

盛檀認出是誰的聲音,忽然睜開眼,銳利看向麵前正俯下身跟她說話的蔣曼:“……你怎麼在這兒?”

她臉色素白,厭惡防備地蹙眉:“我跟你沒話可說,檀檀也不是你叫的。”

蔣曼知道自己身份太尷尬,局促地往後退了半步,低聲解釋:“盛小姐,你彆生氣,我沒有惡意,我在

這附近轉了快一個小時了,是碰巧看見你出來,不是故意跟著你的,我也掙紮了半天才敢來和你搭話,主要是過去的事,我一直沒機會跟你道歉……”

她露出一抹哀色:“自從在病房裡跟你見麵那天開始,給你帶來了很多傷害,但我對你發誓,當初你媽媽病重的事,我是真的不知情,你父親告訴我他是喪……喪偶的,我絕對沒有知三當三,唆使他做什麼,那時候我也沒跟他有任何實際的發展,是到後來……後來才——?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彆說了!”無論媽媽還是兒子的字眼兒,盛檀都聽不得,“你用不著跟我解釋,我不想看見你這張臉,離我遠點。”

蔣曼抿了抿嘴唇,骨子裡怵她,又躲了半步。

她抓緊手裡的包,風采猶存的臉上更黯然:“盛小姐,我可以滾,明天我就要帶兒子出國了,以後也不會出現打擾你,今天能碰上,是巧合也是緣分,我想有些話不說,可能再也沒機會。”

盛檀以為她要談盛君和,眸色犀利:“你——”

“跟陸儘燃有關的事,你就一點都不想知道嗎?”蔣曼欲言又止,終於鼓起勇氣打斷盛檀,“他和我的關係你也沒興趣?在南湖灣那天晚上你就跟他分手了,這些天很不好過吧,他的性格……你應該也真正見識到了,我其實很怕他撐不過去。”

盛檀神經被一句一句刺著,本能抵觸的煩躁更重,起身就走,不想聽她多說。

蔣曼不敢跟她對峙爭執,好在盛檀速度不快,她咬牙追上:“我今天之所以在這兒,就是想走之前看他一眼,確定他沒事,他不在你劇組,不在你家,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這裡,但也隻是知道他住過,不清楚具體樓號,才亂轉,直到看見你。”

她憋了很久的話脫口而出:“我……跟陸儘燃沒有血緣關係,我是陸家雇的保姆,從陸儘燃四歲那年開始專職負責照顧他生活,你第一次見他是什麼感覺?我隻覺得可怕,當時嚇得差點逃走。”

盛檀腳步猛一頓。

蔣曼吸了吸氣,皺著眉低聲說:“……他眼神根本不是一個孩子,你是導演,肯定看過歐美很多出名的驚悚片,裡麵那種華麗漂亮,但沒有情緒,冰冷陰森的小少爺,隨時會拿起刀殺人的,他簡直有過之無不及。”

“我缺錢,害怕也不得不留下,哪敢和他接觸,做好一日三餐就躲著,他也什麼都不需要我,總一個人坐在房間裡,不開燈不拉窗簾,一坐就一天,”她心有餘悸,“那麼小的孩子,我兒子還天天要抱要哄,他一句話都不說,眼珠黑漆漆的,特彆恐怖。”

盛檀迎著風,指甲往手心裡深陷。

蔣曼歎了口氣:“因為我太怕了,跟他沒有交流,陸家反而對我很滿意,我才知道,他們要的就是這樣的保姆,以前有過一些膽大心軟的,都很快被辭退了,他們不允許陸儘燃得到溫情,他……小小一團,身上都是暗傷,像個擺在倉庫裡的木偶。”

“時間長了,我知道他不會傷人,才漸漸了解,”她深呼吸,“陸家溺愛長子,也就是他哥哥,他哥一出生

就萬千寵愛,父母還給他哥保證過,這輩子就他哥一個寶貝,不會再要,誰知道他哥七八歲那年查出血液病,配不上型,父母為了救兒子,才又懷了第一個。”

蔣曼眼睛被風吹得乾澀:“懷上了,等生下來就能用他的臍帶血,他被孕育的全部目的就是這個,整個孕期,他媽都在為大兒子操心,他哥得知媽媽懷孕,以為自己要被替代了,反應激烈,極度抵觸,他媽心疼難受,孕期重度抑鬱,估計也影響了肚子裡的他。”

“可惜他哥病情發展太快,等不及他出生,也恰巧遇到了合適配型,做完手術保住了命,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蔣曼搖頭,“代表還沒出生的他,徹底失去價值了。”

盛檀穿著大衣,仍然感覺寒風透進了骨縫。

“他媽一點也不留戀,想引產,那時候他七個月,太大了,風險高,才不得不生下來,孕晚期想照顧大兒子的心被迫壓製,還要承受懷孕分娩的痛苦,他媽的急躁厭恨可想而知都給了他,”蔣曼抹了抹眼睛,“他哥就更變本加厲了,因為劫後餘生,性格更敏感善妒,怕地位被威脅,哭鬨要求父母把這個小兒子扔出去。”

她苦笑:“活生生的人,怎麼扔,我猜他媽為了哄寶貝長子開心,肯定試圖掐死過他,他命大才僥幸活下來,然後被父母丟給保姆,隨便養養,夭折更好,反正他——隻不過是一個沒用上的失敗工具,沒有期待,沒有感情,還害得哥哥忌憚,媽媽抑鬱。”

盛檀的腳好像凍住了,她沒法站下去,輕微晃了晃,按住長椅扶手,低著頭再次坐下,戰栗的心被“工具”兩個字上了更大的刑。

蔣曼輕聲說:“從生下來起,除了醫生護士,他就沒怎麼被抱過,哭到嗓子破了也不會有人心疼,巴不得他活不下去,一了百了,我不知道他怎麼長大的,因為陸家的要求,保姆都不許擅自碰他,他就成了一個……不被觸摸,不被擁抱,沒人哄過,沒人回應的小孩兒。”

“他能長成今天這樣,已經是奇跡了,是不是?他不說話,陰鬱極端,有什麼錯呢,他能活著就很不容易,他從沒傷害過誰,他還幫了我,救過我兒子的命,”蔣曼嘴唇發白,“我給他做了很多年保姆,就是他幫我的那次,被陸家發現,辭退了我。”

她流出眼淚:“我偷偷去看過他,後來知道,他有你了,你把他帶回了家,他眼睛裡全是你,他所有注意力,沒人教過引導過的愛,可能不夠正確,但都是毫無保留給你的。”

盛檀掀起大衣後麵的帽子,蓋在頭上,帽簷扯低,擋住濕透的眼睛,恍惚想著,陸儘燃也經常這樣,遮起眼,不讓她看到。

蔣曼坐在長椅另一邊,跟盛檀保持距離,看著她:“這麼重這麼歪的感情,負擔很大吧,他應該儘過最大的努力了,你看到的,接收到的,已經是他克製約束過的,我以為經過這段時間,你會動心,喜歡上他,把假的變成真的,他還有活路,現在看,沒希望了。”

她遺憾地說:“可能他就是這樣的命,拚儘全力也注定一場空,我能做的,也隻是把知道的

這些事告訴你。”

“盛小姐,當時我跟盛君和戀愛,不懂內情,是陸儘燃主動找上我,作為我兒子回到你身邊,我問過他,他說之所以騙你,除了想讓你主動親近他之外,更為了讓你能通過他的存在,成功報複盛君和,不要自傷,還有……”她頓了一下,還是坦承,“你拍電影的那四千萬,不是你媽媽的遺產,其實是他給你的。”

盛檀僵愣住,慢慢扭過頭,荒唐地直視她:“……你說什麼?”

蔣曼彆開臉:“你媽媽的確給你留了錢,但她大部分資產都用來扶持盛君和了,加上生病,最後存了大概五百萬給你,也被盛君和私下用掉了。”

她既然說了,就全倒出來,不再隱瞞:“陸儘燃來的時候,就是用錢做籌碼,不然你以為盛君和會那麼討好他?陸儘燃給你準備你需要的四千萬,額外也給了盛君和封口費,盛君和以為這個兒子是為了促成我的婚姻,才大手筆來買繼姐的接受,順便讓他也裝一回好父親,還有得賺,他沒理由拒絕。”

盛檀胸前劇烈起伏,唇開合了幾次,仍然難以接受:“他一個大學生,哪來那麼多錢!”

蔣曼說:“我也不清楚,但我知道他有多厲害,陸家也很可笑,寶貝長子資質平庸,被無視欺壓的小兒子是求都求不來的天才,他也才一十一歲,拚命為你籌謀,盛小姐,他病得太久了,除了你,他沒藥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