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嫂子(2 / 2)

容若看到了廊下那個蹲著摸小狗的身影,徐徐走了過去。挽月也站起身,看向他。見他麵色凝重,恐是情況不大好。

“皇上挪到暖閣間了,剛睡著。太醫說急火攻心,不能大悲大喜,得靜養上個把月。若你想看看他,悄聲一點。他不會知道。”

“謝謝你。”挽月頷首致謝。

容若無奈地歎了口氣,搖搖頭。

天燈熄滅,地上的燈陸續亮起。西暖閣靜悄悄的,挽月走到門口,見顧問行在守著。她猶豫著要不要解釋,卻又一想,自己目前還是乾清宮的女官,出入好像也沒什麼不妥。

顧問行也像明白了什麼似的,隻笑笑,什麼都沒有說。

她走了進去。

裡間她住了些日子,竟然再來,有種莫名地熟悉感,如同回家一樣。守在床前的三福子見她來了,知趣地退了下去。

床上的

人在沉睡,上一次見他這樣,也是在這裡。那次她醉了,她躺在這裡,醒來,他守在外麵。也是這樣安靜,睡著了,連聲囈語都沒有。

也許內心強大的人,連夢都不會做吧!

她屏息靠近,他的眉眼、口鼻都映入她的眼中,她第一次仔仔細細地打量他,端詳他的模樣。若她日後嫁給裕親王,想再見便難了。即使見到了,二人之間也是另外一重身份。

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指尖輕輕觸碰上他的眉,又到鼻梁。當初在光華寺相識,她也認為這是一個相貌俊美的少年呢。

他睡得很沉,似乎是這一天中發生了太多,整個人都累極。

還有傷心的緣故吧!

挽月俯下身,側臉輕輕靠在他放在床邊的手背上,他的手背涼涼,觸碰上她發燙的臉頰。那手忍不住微微一顫,連帶著緊合雙眼的睫毛也動了動。幸而靠著的人並沒有察覺。

“玄燁,你要好好的。”

聲音很輕,幾l不可聞,卻一字不落地到了他的耳朵裡。

“汪嗚嗚~”

挽月一驚,趕忙轉身低下頭,發現小玄子不知什麼時候跟進來了。怎麼守在門口的太監也不攔著?

玄燁的眉毛蹙了蹙,想睜開眼又怕睜眼後她就會走。隻得仍舊閉緊雙目。

挽月趕忙快步走過去,俯下身將狗抱起,極小聲地哄道:“噓!小玄子乖,不要出聲。”

玄燁的耳朵動了動:小玄子?這狗不是太後宮裡的富貴嗎?為何改了名字?小玄子!怎麼覺得她意有所指,是故意的!

他感覺她已經離開了床畔,就在不遠處,實在是忍不住了,悄悄睜開一條縫,側臉朝她的方向瞧了瞧。果真見到她正俯身蹲在地上,十分溫柔地摩挲那隻哈巴狗的狗頭,邊小聲喃喃自語。

一陣無邊酸意湧上玄燁心頭:對一隻狗都那麼好,那麼溫柔,她卻從未用這樣的語調同自己說話、哄過他!

“小玄子乖,先出去,在外麵等姐姐。”

“嗚嗚~”

玄燁仰麵躺著,望著頭頂的床帳,眯了眯眼:小玄子!怎會覺得有人……有狗占據了本該是他的位置!

他思忖著:明兒就讓顧問行把這東西送回太後娘娘那兒去。

“嗚嗚!”

狗略帶不滿的嗚咽聲突然離近,就在耳邊!

玄燁一激靈,本能性地睜開眼,發現一隻狗頭正對著他,他忙坐了起來,這才看見挽月已經到了床邊,懷中抱著那隻白毛狗,正沒好氣地看著他。

“皇上裝睡夠了沒有?”

他的目光一刻也舍不得挪開,凝視著她,“剛醒。你怎麼來了?”

挽月卻瞥了他一眼,“皇上言不由衷或說謊的時候,眼睛會向右上方看。”

玄燁先是一驚,接著心虛又不自然地眨了下眼,彆過臉向床裡,幾l乎在瞬間緊緊拽住她的手腕,“不要嫁給福全!”

這回,他仰起臉,眼中滿是企求,像極了小玄子同她要肉

骨頭吃的時候。

“汪嗚汪嗚!”小玄子十分不滿這個人去拉自己主人的手,弄得主人都不能騰出手摸它了。玄燁一瞪,生生將小玄子嚇得朝挽月懷裡縮了縮。

挽月將手從他的手中掙脫,撫摸了下小狗,撫慰它道:“乖,去外頭玩一會兒,姐姐一會兒就來。給你吃大骨頭好不好??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聽到“大骨頭”,小玄子終於高興順從地從挽月懷中跳了下去,搖頭擺尾歡快地跑出去了。

“嗬,對它可真好!”玄燁坐起來些,朝背後床頭靠了靠,將錦被向上拽了拽。

挽月的目光落到錦被上,這才發現他的右手纏了幾l道紗布。“這手怎麼了?”

他微微向裡背過臉,“下午在慈寧宮的時候,摳到牆裡了。”

挽月:就知道當時藏在裡間的是你!

“臣女已經答應太皇太後了。”

玄燁輕笑嘲弄,“你還真是言出必行!上次在容若家,你說過,還會帶給朕痛,會痛不欲生。現在朕感受到了。那你說的甜呢?就不作數了麼?”

心底仿佛有一根弦被撥動,她忍了忍,終究還是決意轉身離開這裡。手腕處卻被一股很大的力向回一拉,跌入懷抱裡。

“你說話不算話麼?可朕說話算話的,那天朕說跟你之間沒完,就要跟你糾纏下去!你還沒有看到朕親政。朕要帶你一同,去看這錦繡江山,去接受萬民景仰,去一同邁過坎坷、曆經輝煌,最後再一起歸於沉寂,留給後世去書寫我們的故事。”

“臣女既然已經答應太皇太後的指婚,嫁給裕親王做福晉,日後便是您的嫂子。您現在這樣不合適。”

她仍是不為所動,玄燁的心再次抽動了動,卻是緊緊盯著她的眼睛,眸底的情愫暗暗湧動,“隻是提議,又沒有真的下懿旨。就算下了,哪怕朕一覺醒來你已經嫁了!”他扯了下嘴角,“皇阿瑪就娶了他的弟媳,朕搶自己嫂子,有何不可?”

挽月心生慍怒,“你不要執念!這會傷兄弟情分!世人會怎麼看你?將來後人會怎麼寫?”

他的目中突然有光亮了亮,“世人怎麼看朕,你很在乎嗎?如果你說是,那證明你是在乎朕的;如果你說不是,那朕便從裕親王身邊搶了你。”

挽月竟是被他說的連一句話都反駁不出來。到底是個平行時空,正史野史都沒寫過康熙這麼不講道理啊!

“皇上,許太醫來給您請晚上的平安脈。”

二人僵持的局麵總管被打破。挽月暗地裡鬆了一口氣,玄燁的眼神卻仿佛能把門外剜處一個洞來。直到許太醫提著藥箱,一路走了進來。

屋裡的氣氛微妙,挽月一言不發,轉身福了個禮,就要告退離去。

“站住,朕剛剛話還沒說完。”

許太醫不明就裡,隻道是尋常皇帝對宮女說話。

給玄燁診完脈後,許太醫微微頷首,捋了捋胡子,道:“皇上下午吃了藥,從脈象上看,已……”他忽然發現皇上陰沉著臉緊盯自己。作為在宮中給各個主

子看病了大半輩子的禦醫,通常主子一個眼神,他便心領神會。

他偷偷又瞄了皇上一眼,又朝旁邊瞥了一下,一邊留意皇帝眼神揣摩著,一邊小心翼翼地試探說道:“已病入心脈,決不能再有大慟大悲,更不能過度憂思。需得靜養上一月……是不夠的!那就半?額……也勉強!尚需個一年……不嫌少!最好靜養上個三五年,方能稍微好些。這得養一輩子病!”

挽月沒好氣暗中白了床前一眼:就編吧!一個常年習武,才十七八歲的少年,生生編造出病入膏肓的狀況!

玄燁向後躺了躺,“知道了,許太醫你下去吧!”

許院判轉身,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不覺後背已經汗涔涔。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明兒還是派徒弟來請脈吧!

挽月垂眸,在心中歎道:他的確有執念,奈何這執念也是因她而起。若無她接近、撩撥,他也本該是親政後極有手腕的君主。當初她有私心,想要通過保全自家而保全自己後半生,現在目的已經達到,她卻打算一走了之,的確不義。他與自己說那些話也好,威脅太醫也罷,無非就是想多留她在身邊。

待他過些時日親政,真正忙碌起國事、憂心起天下,再有些不安分的臣子讓他分心,他便會逐漸忘卻這件事情。到時候不論是嫁給裕親王,還是離宮去盛京,都不會再如現下這麼難以割舍。

就像對小玄子那樣,哄哄他吧!

“皇上安心靜養,不再說些負氣的少年話,臣女就明日還會過來。”

她終於肯鬆口了!

玄燁按捺住心中的喜悅,輕輕咳嗽了聲,“好!朕答應你。”心裡卻道:想緩兵之計?你走不掉的!因為朕也是緩兵之計!

一夜冬風吹枝頭,白梨花開遍,冰雪又封北國。

慈寧宮中,來了一位客人。

太皇太後熱情地招呼道:“鼇拜啊!不要拘禮了,哀家與你都是舊相識,起來起來坐吧!”

鼇拜行了個拱手禮,倒也沒有推辭坐了下來,“老臣教子無方,險些釀成大錯,愧對先帝囑托。臣自己這些年也做了很多錯事,皆因老臣剛愎自用、傲慢驕橫、偏聽偏信,才至忘了初心。臣是想讓大清好,讓皇上坐穩江山的,誰曾想,權力越握越上癮。起先是怕皇上年紀太小,身邊又有一些年輕臣子慫恿,怕先帝奠定的心血被毀;後來自己逐漸走偏了路。實屬不該!向太皇太後請罪!”

太皇太後心道:你豈止是教子無方?教女也無方!你兒子差點要了哀家孫子的命,你女兒簡直就是要了他的命!

“這哀家從跟著太宗做莊妃的時候,就認得你了。那時候,你也年輕,比現在的皇上大不了多少。哎呀一說多少年過去了,咱們都老了!索尼也不在了!想想先帝剛駕崩、玄燁剛登基那兩年,你們四個處得多好!哀家當時就想,老天待哀家還是不薄的,給哀家和玄燁好歹留下了四個股肱之臣。有你們在,大清的江山一定能穩住。穩是穩住了,可你們也四分五裂。一定是怪哀家和皇帝的,沒安撫好你們,讓你們心裡

委屈了,才會有那些不該的想法。”

鼇拜忙起身,“老臣惶恐!太皇太後與皇上待老臣恩重如山,是老臣沒逃過一個貪念,貪權才會走至今日這個地步,純屬咎由自取。皇上肯赦免犬子死罪,已然是對老臣莫大的遷就。老臣明日便攜全家前往盛京老家,日後就與盛京的舊族人生活在一起,替皇上和太皇太後守著東北的關口。”

太皇太後笑了,“你能歸政;皇上也能放你一馬。你們君臣兩個都能放下彼此舊仇怨,哀家真的很樂得看見。聽說皇上降了你的爵位,總得給朝臣一個交代。等再過兩年,事情平息了。哀家再讓皇上給你加回去,或者等你的孫子達福承襲,到時候再加封。”

“多謝太皇太後恩典。”鼇拜沉吟,“老臣還有個不情之請。”

“你講。”

“老臣既然要攜全家去盛京,那我那在乾清宮當差的女兒,是不是也應當同臣一道過去?全家罪臣,讓她再留在皇上身邊,不合適!”

太皇太後眼底閃過一絲睿智的光,“挽月啊!那是個好孩子,哀家那日提議讓她嫁給裕親王福全做繼福晉,她也同意了。你覺得這樁親事怎麼樣?”

鼇拜大為震驚,“哦?裕親王?”他在心裡迅速盤算了一下,這倒是門好親事!夫榮妻貴,且嫁入皇家,不論自己將來如何,都不會傷及挽月。福全敦厚老實,沒什麼野心,又是皇上唯一的親兄弟,關鍵時候這重身份能護住挽月。不像嫁給大臣之子,一個不留神就會被傾覆。的確是做夫婿的上佳人選。比皇上那個心機深沉、腹黑有手腕的家夥強多了!

“你也覺得不錯吧?”太皇太後繼續問道。

鼇拜笑道:“太皇太後指婚,自然是上佳人選。且既然小女自己也應允了,那便是段佳話。不過……皇上能同意麼?”他很是擔憂,他是了解皇上性子的。

太皇太後訕訕,“不瞞你說額,皇上知道後,生了一場病。哀家原來以為年輕人小打小鬨,沒想到情意不淺。”

鼇拜嗬嗬笑了,“太皇太後,不論嫁與裕親王、還是旁人,隻要是我女兒自己的選擇,老臣就沒意見。經過這樁事兒,老臣也漸漸想明白了。大勢已去,何為勢?勢便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今人勝古人。時光洪流推著我們走,臣不服老不行,早就該將政權交還於皇上。這就是順勢。索尼比臣聰明!連遏必隆都比臣聰明!”

二人皆笑了!

太皇太後笑出了淚光,“是啊!老嘍!是該睜隻眼閉隻眼了,放手讓小鷹飛了!指不定沒有咱們的牽製,他們跌跌撞撞也能飛得更高。”

飛雪盈滿庭院,將每個枝頭都裝點上。

雪地裡,昔日不可一世的權臣留下深深的腳印。甬道上,眼麵前,身穿薔薇色宮裝的少女早就等候。

“月兒!”

“阿瑪!”

父女倆相顧相迎。

鼇拜看到女兒,十分高興,大笑道:“好哇!我的女兒長大了!多日不見,出落得愈發亭亭玉立,怪不得皇帝那小子對你傾心

!長得既像你額娘年輕的時候,身上的勇猛勁兒也像我!要不是你,恐怕咱們家也都如班布爾善他們一般。阿瑪明日就要啟程去盛京,早就提前留了一手,讓敏鳶和額爾赫去了,那邊都打點好了。過去的日子不會難過。”

“就知道您老謀深算!”

“哈哈!狡兔三窟麼!”

父女倆笑著笑著,不免悵惘。

“阿瑪這次來,本想跟太皇太後求情,讓我帶你走。可她跟我說,想給你指婚做裕親王繼福晉,說你同意了。怎麼?又不想嫁給皇帝了?”

挽月撇撇嘴,瞧著腳下的雪,“本來就不想。”

鼇拜淡淡笑笑,“雖說阿瑪覺得嫁給皇帝,尤其是咱們這個皇帝,那真不算良配。我喜歡聽話的女婿。不過呢,阿瑪覺得你其實心裡還是有他的。你若心裡裝著他,再去嫁給彆的人,一輩子都會疙疙瘩瘩,到老興許會遺憾後悔。我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和離兩次,要嫁給一個家生仆人,我隨她去了;小女兒呢,如果想嫁給皇帝,我也隨她去。阿瑪希望你們過得開心,開心才能舒心。其餘的,事在人為!”

他拍了拍挽月的肩,“往後的路,得你自己走了。不論是福全還是皇帝,我的女兒你是聰明的,一定能做好選擇。若有一日他欺負你了,不要忍氣吞聲,到盛京來,阿瑪養你一輩子。來不了,就送個信兒給阿瑪,阿瑪拚了老命也要帶著人騎馬而來,教訓他!家裡那把送給你娘的佩刀,留給你了。葉克蘇會轉交。將來由你送給你的如意郎君吧!當然,你也可殺了他,如果他對你不好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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