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尾聲三(一更)(2 / 2)

在手指上紗布輕輕揭開的瞬間,挽月的心尖還是忍不住狠狠地揪疼了一下。昨晚是如夢、今早是醫館郎中包紮的,她都沒有親眼見到傷勢。見到如此慘狀,她才心一抽一抽地疼。這隻手曾握著她的手帶她百步穿楊,也曾在她的額頭輕輕敲一個鑿栗子,在她發燒迷糊中輕撫她的額頭。

“周大娘說的對,就不該讓你來替我上藥。還是我自己來吧!”看到她這副樣子,玄燁反倒比自己的疼痛更難耐。

“你彆動。”挽月道,隻略微定了定神,便極快極輕地替他按照周大娘教的土法子敷上草藥包好,隨即輕輕地吹了吹。

草藥敷上冰涼,這會兒又被吹了吹,沁涼入肌骨。

她好奇地打量著他的神情,“有好些了嗎?”

“好

多了。”他寬慰道,“無事←_[]←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往後還能拿筆、握弓、抱你、背你。”

挽月知道他是在寬慰她,卻是輕歎一口氣,“這隻是暫時沒辦法的辦法,還是得儘快找到最好的郎中,回到紫禁城去找禦醫。隻咱們現在到底身在何處都不知道。待會兒周大娘進來,得問一問。”

玄燁也凝眉深思,“當時鄭魁被困在藏經閣,後來見到藏經閣起火,並不知那些人是否喪命火海。不過當初逃入藏經閣時,他們是說有官兵追來。就算沒有喪命,他們應當也逃脫不掉了。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若有一兩個漏網之魚,隻怕他們也會往這個方向來。歸根結底,我們還不是十分安全。不能掉以輕心。”

說到這裡,他也深吸一口氣,不免麵露難色,“在窮鄉僻壤,即便到了縣衙,想證明自己身份,也比登天還難。不止宮裡情形如何,隻希望鑾儀衛能一路追查過來。”昨日離京出城門,他是遞了暗號給收城的鑾儀使。

他信得過葉克蘇的辦事能力。

挽月也蹙眉,“早上我讓那個武老六去當鋪當的首飾,都是宮裡來的。如果掌櫃的仔細看,會看到內務府製造的字樣。我想,那些官兵應當就是他引來的,但也許隻是這些草莽身上帶著宮裡來的物件,覺得蹊蹺罷了。”

“原是這樣!那怪不得!”玄燁不禁又驚奇挽月的機智,“如此一來,也是留下了線索。他們順藤摸瓜很快便會向這邊找來。”

二人正說話間,隻見周大娘從外頭進來了。

挽月對玄燁點了點頭,向周大娘打聽起來,“周大娘,請問這個村子是在哪個鎮、哪個縣?”

周大娘放下簸箕裡的菜乾,“咱們這村子啊,叫北營溝子,往鎮子上去叫下五旗鎮。你們要投奔的親戚在縣裡嗎?這縣裡,我是從來沒去過的。”她仔細想了想,“好像是叫香河。”

挽月心道:也是了。記得聽如夢姑娘說起過“香河”這個地名,想來並沒有跑太遠,還在這兒附近。可這就麻煩了,又沒有地圖,沒有馬車身上也沒有多餘盤纏,光靠雙腳,要如何走到縣城。到了縣城,身上並無信物,又如何能讓縣官信服?難道就在這裡等葉克蘇來嗎?

她看向玄燁,見他喃喃自語,眉頭緊鎖,似乎是在深思。

“下五旗鎮、北營溝子,好奇怪的名字。”挽月邊想邊道。

周大娘一邊用水泡著菜乾,一邊解釋道:“這有啥好稀罕的!咱們老百姓淳樸,一般有什麼重要的事情發生過,才會給這個地方起相關的名兒。像北營溝子,我聽村裡年紀比我更長的人說,頭先女真從東北麵過來時,曾有營地安在這裡,後來有的走了,有人沒走。慢慢的,營地兵丁也撤了,有給他們洗衣服做飯的,後就聚成個小村子,人越來越多,就叫北營溝子。那下五旗鎮,不過就是先頭打仗時,下五旗行軍路過此,便也起了這麼個名字。

原先這兒都是被正白旗占了,要圈地做牧場、周圍林子做獵場。後來皇帝登基,不允許圈了,才放給我們這些老百姓種地。這片土地肥沃,很適合莊稼生

長。咱們這村子不算窮。這種了不少年,突然京城的大官兒叫什麼鼇拜,又說要收回去給鑲黃旗,繼續做圍獵用。那陣子村子裡可害怕了,天天就怕官府來人,把我們都趕走。”

挽月的心裡不由一陣莫名的愧疚。權力鬥爭,受苦最多的往往都是老百姓。

“那您……恨鼇拜麼?”

“嗨!恨什麼?我又不認得他!這些大官兒都跟天上的神一樣,高高在上。我們這些小老百姓,怕的是那些縣裡的、鎮上的,那才是我們的土地爺呢!最近消停了,就過幾天清靜的。不太平了,就躲著,捱一天是一天。徭役、賦稅能少,田能繼續種,其餘的誰得勢不得勢的,管他呢!”

玄燁也有些難受。兩個人麵麵相覷,各有愧疚。

他想道:自己何嘗不是高高在上?所謂體恤民情,也不過是跟著幾個大臣去民間微服私訪走一走。卻從來沒有到過這種窮鄉僻壤,真正聽聽百姓的心聲。

親政了,將來他要做的事,太多!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進來一個身穿灰撲撲帶補丁襖的少年,模樣稚嫩,應當比她們還要小幾歲,十三四左右。

沒想到屋裡有陌生人,還是一男一女,穿著打扮比村裡的族長家還要好,長得也尤其好,跟年畫上的人似的。少年愣住了,連背上的柴都忘了放下。

“奶奶?”

“穆坤回來啦!哦,他們路過的,說是遇上馬匪劫道,一路逃到咱們這兒來。”

挽月頷首,同那少年打招呼。少年卻怯生生地,縮回了目光,躲到周大娘身後,獨自乾活兒,一言不發。

挽月心道:看來和周大娘孫子打聽鎮上事也不大可能了。

周大娘孫子回來後,鍋裡煮的東西也好了。沒有乾的,隻有稀的,就著乾菜。雖勉強果腹,但草鍋煮出來的東西格外香。

吃完飯後,周大娘熱情地招呼挽月她們到炕上睡。

“不不,大娘!我們隻是借宿,不用睡在外麵已經很好了,怎好再這樣?”

周大娘再三拉扯後,見拗不過,最後隻好讓挽月同她一道睡在炕上,穆坤和玄燁留在外間屋子,在地上鋪了些乾草。

他衝她笑笑,悄悄同挽月道:“知疾苦,方能興天下。”

挽月也莞爾,見這屋裡好歹生著爐子,又有煙囪,和外頭天寒地凍比,已經十分安逸。

村莊靜謐,起初還有幾聲狗叫,後來便一丁點聲音都聽不到。

逃了一路,實在是累極了,她很快便進入了夢鄉。

夢裡,微雨落花,那個身穿寶藍色袍子的少年,抬頭仰望亭子上的自己,衝她淺笑。

村裡雞叫得早,才叫第一遍,挽月便醒了。

她不由自主向外間乾草堆上看去,卻發現隻有穆坤,旁邊空空如也。

挽月頓時驚醒,什麼困意都無了。

她驚慌失措地來到院子中,卻看見了那個人的背影,心下長長鬆了一口氣。

聽到動靜,玄燁也回過頭來,“你怎麼也醒了?是我吵醒你了嗎?”

挽月責怪地瞥了他一眼,“倒是沒有,反而是一點動靜沒有,我不放心,看了你一眼,發現沒人,嚇得我魂飛魄散。你倒好,有心思在這裡賞雪賞月亮嗎?以為這是哪裡?”

他並不在意,反倒莞爾一笑,“沒想到嚇到你了。我睡了一會兒,醒來就睡不著。所以到院子裡坐坐,這裡很安寧。紫禁城也很安寧,可到了夜裡,我從來沒有感受過像現在這般的平靜。總覺得喘不過氣來,今日想著明日,明日再想著下一日,永無停歇。”

皓月當空,像冰霜凝結而成的天燈,掛在西邊的樹梢頭,將周圍照出了一個圈,圈中乾乾淨淨,往外去才有魚鱗般的雲。

挽月蹙眉,滿是不愉之色,“不冷嗎?”

盈盈月色落在他的眼中,他轉回臉去,抬手指了指天上的那輪皎月,“你看那個月亮,是個圓的。”

挽月忍不住嗤笑一聲,“不是圓的,難不成是方的?”

“我是說,今天它是圓滿的,不是缺的。”

被他這麼一說,挽月也忍不住抬頭舉目看向那一片空靈澄明。

“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玄燁輕輕念道。

挽月輕笑,“這是我的名字。”她與玄燁並排坐下在門檻旁,輕輕靠在他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