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娥姁告彆後,微生雪回到在單父縣的落腳點。
門口的侍衛照常行禮後,沒有立刻退至一旁,而是在原地又躊躇猶豫。
這明顯的反常表現,自然是讓她注意到了,不過微生雪隻以為對方有困難想求助,又不好意思開口。
“你有什麼事嗎?”她放緩了語速,原本就輕柔的聲音更顯安撫之意。
侍衛轉身從一旁拿出一個籃子。
那是一個編造手藝簡單又粗糙的籃子,用料也是最普通的野藤,這是富貴人家絕不會用的材料,在黔首中被廣泛應用。
這是……
“是一名老叟送來的,說是獻給陛下和仙師的。”侍衛越說聲音越輕,他知道這著實不合規定。
所有陛下要入口的東西,都要嚴查再嚴查,仙人所用之物也是精益求精,尋常黔首送來的東西,如何能直接送到仙人麵前。
隻是……他想起那老叟柱子拐杖過來的樣子,他的背已經有些佝僂,走路也是半步半步挪著走,另一隻手卻牢牢地把籃子抱在懷裡,生怕傷到一丁點。
那謹慎重視的模樣,讓他想到了家中老父,就忍不住動了惻隱之心,本該直接拒絕的,無意識地就把籃子留下來,現在更是豬油蒙了心一般,竟然真的送到仙人麵前。
侍衛臉上懊惱之色更重,手立刻縮回來,俯身請罪:“卑職失職,當去領罰,還請仙師勿要為此煩勞。”說著就要把那籃子給處理了。
微生雪攔住他,“給我吧。”
籃子不大,裡麵墊了荷葉,上麵還殘留著水意,顯然是在使用前被細心清洗過,籃子上麵也蓋了荷葉,能看出送來的人在儘最大的努力保持裡麵物品的潔淨。
微生雪用靈力一探,發現是一把豆芽、幾塊豆腐。
“原來是他啊。”
她不知該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就,隻是舉手之勞,卻得到了彆人的鄭重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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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時間前。
嬴政在單父縣召見縣令、三老等人,微生雪閒來無事就到處跑。
她仗著靈力,來去迅速,天天圍觀墨戈開課進展,也起了興致。
她自感不是當老師的料,也知道自己的認知與這個世界差彆較大,不敢教授正經的東西,便包了一小袋飴糖,看到大樹就停下來,坐在樹下給小孩發。
現在甜味是奢侈品,得了糖的小孩都賴著不走,她就帶著他們製造彩虹、做小風車、竹蜻蜓,也聽了小孩子們都一些抱怨。
“我家每年九月都要吃豆飯,吃完漲肚子,可難受了。”
“你家還好,我家八月就開始吃了,我阿母還會把豆葉混進去煮成糊糊。”另一個小孩皺著小眉頭,做出嘔吐的表情。
菽豆味道不好,大量吃還會引起腹脹和消化不良,嚴重的還會中毒。
當年張儀為秦連橫遊說韓王都嘲諷過他:“韓地險惡,山居,五穀所生,非麥而豆;民之所食,大抵豆飯藿羹。”
這就是在說,你們韓國地方垃圾,平民隻能吃豆飯,喝豆葉湯。
可見菽豆在眾多主食中一直是鄙視鏈的最底端。
但沒辦法,種植豆類能肥地,而且黔首們為了保證最低收成,通常會在一畝地裡混著種不同的作物,種種因素加起來,每年總有一段時間要吃這不討喜的豆飯。
微生雪聽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抱怨,便道:“我們來做個小實驗,就叫‘如何把難吃的菽變得好吃’,要不要一起來?”
有小孩舔了一口手裡捏著的飴糖,目露向往:“如果能在豆飯裡加糖,我肯定愛吃。”
“二蛋,你犯什麼蠢,還在豆飯裡加糖,你怎麼不做夢天上下糖雨呢。”
“要是頓頓加糖,我連屎都能吃!”
“!!!”眾人齊刷刷看向這個言出驚人的勇士。
微生雪也是哭笑不得。
她拍拍手把孩子們的目光吸引過來,“我們先來試試第一種方法:發豆芽。”
這一天每個小孩回家時手裡都拿著一個巴掌大的小盒子,上麵還蓋了一塊不透光的布,長輩問起來,就說是老師留的作業,碰都不讓碰。
“菽要種土裡,用水泡著會爛。”長輩憑借自己的經驗在一旁叨叨。
“仙人說這樣能讓菽變好吃。”小孩子接觸到新奇的事物,怎麼說都不願意撒手。
幾天後,長出來的豆芽將遮蓋的布頂起來,小孩們興奮地帶著豆芽聚過來。
成功發出豆芽的人抱著盒子炫耀,失敗的人站在一旁垂頭喪氣的,嚷嚷著回家再試一次,肯定能成。
“你的好白,我的豆芽有點發綠。”
微生雪一看就明白了,“你沒忍住掀開來看了。”
“好了各位,現在我宣布:‘把難吃的菽變得好吃’第一種方法,成功!”
這隻是尋常的口頭流程,但對這些小孩來說,卻是經曆過的最正式的場麵。
簡直讓人成就感爆表!
“仙人仙人,我能把這種方法教給家裡人嗎?”
“當然可以。”
“仙人仙人,我能帶我家裡人來學‘把難吃的菽變得好吃’的第二種方法嗎?”
“沒問題。”
於是第二天,大樹下的小課堂就多了好幾個蹭課的大人。
相對於發豆芽這種有手就行、每家每戶都有現成工具的簡單方法,豆腐就明顯麻煩很多了。
不說那些要另外準備的豆腐模具、過濾的布、煮豆漿的大鍋,僅僅是磨豆漿的石磨就足夠為難了。
大部分人都打退堂鼓,隻有寥寥幾人還在認真聽。
“有位大人教了我們做石磨,現在整個鄉的石匠都在造石磨。”
原來是墨戈那邊。
也是巧了。
有人聽了課回去,就急忙忙往村中一戶人家趕。
“三叔公,叔公,在不在!”
……
“這件事得先問問仙人。”
須發皆白的老人磕了磕拐杖,“明天我跟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