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 石板路兩側植物有長高了好幾尺，繼續放任不管，隻怕都不用等到明天, 今晚就能把行宮變成原始森林。
嬴政看了眼已經被植被徹底掩蓋的院落, 沉聲下令：“少府，帶人清理院子外的草木。”
少府出列領命：“是。”
“從院子兩丈外開始清理。”
“是。”
嬴政又看向蹲在花盆前扒著特大號蘆菔不肯走的治粟內史，道：“傳農官。”
治粟內史聽到這話，高興得直接蹦起來：“謝陛下！”說完又蹲回花盆前, 小心撫摸著蘆菔葉。
這上頭的模樣讓陽滋公主不得不提醒一句：“這是仙人所養。”
——你彆想偷偷帶走它！
在等待農官到來的時間裡, 他們看到果樹上的果子又熟了三茬, 果實掉在地上不需要多久, 就能長成樹苗。
治粟內史：！！！
“陛下！”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嬴政。
瘋狂示意：果樹能長得這麼快, 莊稼也可以啊！
對神鬼之事最相信的奉常眼珠子都快瞪脫框了, 又怕驚擾到仙人, 隻能壓著嗓音低聲吼道：“你瘋了嗎！這般行徑, 與地痞無賴何異！”
治粟內史直接無視他, 滿腦子都是糧糧糧錢錢錢。
“我等並未強求，隻不過在院外感受仙人福澤。”他越說越覺得有理, 連聲調都抬高了, “仙人既讓福澤溢出, 定是有意相幫，隻不過不好明說。”
“若我等不能明悟仙人暗示，豈不是浪費了她的好意！”最後一個字落下, 大部分人都心動了。
陛下！
大家努力用眼神傳達出他們的渴望。
文武百官：今天我們都是急急國王。
陛下，你說句話呀。
到底行不行，行不行，急急急！
嬴政：有點心動。
“陛下, 小拇指大的蘆菔在福澤的影響下，能長成成人胳膊大小，若換了麥黍，會不長成拳頭大小果實？”
“那可不一定，說不定是一株上長出幾百顆。”
嬴政：搖擺不定。
“陛下，院子外福澤濃厚，剛清理完就有新的草長出來。”
嬴政：這還不衝？！
“蒙毅，把黑甲衛調一部分過來草木。”
“是。”蒙毅領命而去。
“治粟內史，命人傳令縣城，調集城內曲轅犁與糧種送到行宮。”
“是。”治粟內史恨不得一蹦三尺高。
“少府，著人在此搭建帳篷，朕與諸卿在此沐浴仙澤。”
“是。”“謝陛下！”這回的聲音格外整齊洪亮。
……
一根大蘿卜在麵前吊著，所有人都往死裡乾，當天就清理出一大片能播種的土地，僅有那些長得粗壯的大樹還沒挪開。
“費時的先放一放，以最快速度將糧種埋進土裡。”
治粟內史領著農官在臨時開辟的田地中巡查，直接製止了提著斧頭想砍樹的黑甲衛。
按理說糧種要先放水裡泡一泡，等長出一點點芽再播種，播種後再扡插，但現在唯恐錯過仙澤，他就讓人直接往土裡埋了一波，先試試能不能成。
挖坑，灑水，填埋……幾個呼吸後，深褐色的土壤中就冒出了一點綠意，那點綠意又轉為兩片纖細的葉子，小葉片迎風而長，不到一盞茶時間就長成尋常麥稈高低，又開出細密微白的麥花，在微風搖曳中泛出點點黃色。
在所有人的注目下，不知從哪兒來的蜜蜂成群結隊在麥花間穿梭、停留，幾乎是它們離開的瞬間，麥穗從葉片掩映下鑽出，飽滿圓潤的麥粒遍布其上，沉甸甸地墜著，仿若一串串黃金打造的飾品。
“這，這是……”農官一句話卡在嘴邊，喉頭發乾，失去了語言的能力。
“一、二、三、四……八十一、八十二……八十二？”
“八十二粒！一支麥穗上又八十二粒啊！”
現在大秦的一株麥子能產多少粒麥呢？二十多顆，還有近一半是空殼。
畝產不過是寥寥的百餘斤，這還是關中沃土所產，其他地方還得再減幾成。
在靈力的作用下，這些麥子熟得非常快，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已經有熟透的麥種脫落，落在地上，轉瞬又抽出了新芽。
親眼看到這一幕的治粟內史等人屏住呼吸，生怕不小心驚擾到仙麥的生長。
是的，仙麥。
這是他們在心裡剛給這些麥子的敬稱，受過仙人賜福、產量極高的麥種，如何不能稱為仙麥呢。
最後還是嬴政走過來，連下令的語速都快了幾分，“速速把剩下的糧種埋入土中，”他看著在說話間又成熟了一輪的麥子，補充道，“間隔遠一點。”
經過一下午的觀察，他們也大致知道了，離仙人院子最近的土地受到的福澤最多，離得遠些的生長速度就會減慢。
所以最開始清理出來的就是院子兩丈外的土地，一圈一圈地往外擴張。
原本在花園中的奇花異草全部拔掉，觀賞的花樹都砍了挪走，儘可能清出最多的地種糧食。
最中心的區域種的是現在大秦最主要的糧食——麥、菽、黍、稷、稻。
每種糧食占據一個方位，幾乎遍布整座行宮，恨不得牆都拆了空出來種地。
那些來往宮道上的石板更是直接撬了，隻留下主要幾座宮殿間來往的通道。
至於嬴政和大臣們的帳篷，除了皇帝的空間不能少，其他大臣是能擠就擠，力求隻占據最小的空間。
最開始還隻是放任莊稼的種子落地，但還不到一個時辰，就已經長滿了每一寸土地，所有莊稼上都墜著沉甸甸的糧食，脫落的種地都被過於擁擠的葉片托住，落不到土中。
最開始還隻是從鹹陽城打出來的護衛收割，後來發現完全來不及，命人征調了附近的駐軍，一人發一麻袋，也不用割麥稈稻稈了，直接先把穗摘下裝袋。
前麵的人扛著麻袋摘糧食穗，後麵的人跟著航次航次清理掉殘留杆。
接下來也無需重新播種，田中殘留的糧食已經足夠重新發芽長幾波了。
天邊明月高懸，地麵火把、火盆密集，幾乎讓整座行宮亮如白晝。
炎陽換了皓月，為埋頭苦乾的眾人帶來一層疊一層的汗水。
……
帳篷中，兩天沒合眼的嬴政揉著太陽穴閉目養神。
耳邊不斷傳來壓抑後發出泄露出的幾句歡呼，分明克製卻帶著壓不住的狂喜。
“陛下，農家博士求見。”
嬴政在有人靠近的時候就已經睜開了眼睛，深沉的眸子中毫無迷蒙，隻是帶上了睡眠缺乏的紅血絲。
“傳。”
“傳農家博士覲見。”內侍的呼聲遠遠傳出。
“臣拜見陛下，陛下萬年，大秦萬年。”一身官服的博士恭敬行禮。
嬴政見他這過於周全的禮數，輕輕挑眉：“所求為何。”
農博士知道瞞不過他，乾脆地說了，“農家請求陛下，在內圈開辟一畝地。”
他說的是農家，而不是他自己。
這是農家的選擇。
嬴政手指敲擊桌麵，篤、篤、篤……
帝王的威壓隨之擴散，一聲聲，仿佛敲在博士的心上，連帶著背上都壓上了沉甸甸的重量。
“理由。”
周身的壓力不減，農博士額頭上冒出一圈汗珠，卻連擦拭都不敢。他把頭埋得更低，“農家欲借仙澤培育不怕白土的種糧。”
白土，就是鹽堿地，因地表鹽分含量大，在陽光下呈現白色而得名。
大秦白土的麵積不算大，但也涉及近兩百萬黔首，大秦人口兩千多萬，這已經是將近一成的人。
這種土地的糧食不易養活，哪怕經驗最豐富的農人精心伺候一年也隻能得到比尋常土地少很多的糧食。在這個時代的人眼中，白土就是被詛咒的土地。
誰遇到了誰倒黴，解決辦法就是搬遷，重新找一塊沒有白土的荒地開荒。
“你們能讓白土長出正常糧食？”
農博士：“農家願借此良機，研究能在白土中如常生長的作物。”
不是讓白土變得正常，而是培育出適合白土的作物。
嬴政手指在奏折上滑過，回想以前在奏疏中看到過‘白土詛咒’之說，
“準。”
農博士大喜，俯首作揖，行了一個大禮：“謝陛下！”
……
農家的研究其實很簡單，主要是利用仙澤。
把劃出來的那塊地潑上鹽水，人工造出一塊鹽堿地，然後在這裡種上糧食，借助仙澤的力量，讓它們發芽生長，一茬接著一茬，直到它們長成適應這個鹽度的品種。
對於這個方法，聽起來好像合適，但仔細一想就覺得很不靠譜，便是農家內部也對此爭論不休。
“白土嘗起來鹹，難道就是泡了鹽嗎！”
“這簡直就是異想天開！”
“鹽如此珍貴，黔首連吃都舍不得，怎麼會把它們倒進土中。白土與鹽根本就沒關係！”
“你們真是想一出是一出，連農家要求的親耕土地都做不到吧。”
而支持派的理由就一句話：
“萬一成了呢。”
白土是鹹的，鹽也是鹹的，萬一它們之間存在著某種聯係呢。
再說他們也不是無的放矢，農家早就有針對白土培育莊稼的計劃，甚至這計劃已經在實驗中，隻是進展實在緩慢，跟沒有任何進展差不多。
此等仙澤，人間難得第二回，若是錯過，就再也沒機會了。
最後還是那個“萬一論”勝出，所以才有了農家博士求見始皇那一出。
有了農家開頭，其他人的腦洞也被打開了。
一時間，想研究讓麥子抗凍在冬天生長的，想讓蠶吃一次吐半匹布絲的，想菽能大量出油的……五花八門的請求都飛到嬴政麵前。
當然，這些大部分都被他打回去，提出想法的人還被批了一頓，隻留下個彆聽起來最靠譜的，劃了一塊田以供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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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宮中的動靜如此大，再加上兩次從附近縣城中調集人手物資，無論如何都瞞不住，索性也不瞞了，直接放出風聲仙人在給大秦賜福。
消息傳出去，相信的，不相信的，都有很多。附近城鎮的人茶餘飯後的閒聊全是相關話題。
“畝產七八百斤的良種？嗤，這種鬼話你也信？”
“怎麼不信，我大舅哥的鄰居的女婿的表妹的侄子就是城門吏，他當值的那天晚上，親眼看到有人叩開城門，押著長長的車隊進入城中，那地麵上壓出深深的車轍，裝的全是糧食。”
說話的人往嘴裡丟了一顆烤豆子，一拍桌子說出結論，“這要不是仙人賜福，附近哪裡來這麼多糧食？”今年的糧稅可早就收完了。
他這七拐八拐的關係網，如果星際人聽了肯定轉頭就走，但在這時候，卻是能讓人信服的證據。
聽到的人不僅信了，甚至還順著他的描述暢想起當時的場景。
漆黑的夜裡，一個個火把在黑暗中燃起，串得仿佛跟一條長龍似的，每一根火把的旁邊都是一架裝的滿滿當當的糧車，車轍深深地陷進土路裡是，需要好好幾個人推著才能艱難地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