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勤懇懇埋頭苦乾的墨家又被安排了新的工作。
當墨家巨子看到宮裡的內侍時, 臉上的笑都是僵硬的。
傳旨宮人對他笑了笑:“巨子,又見麵了。”
巨子麵帶微笑,眼神呆滯,臉上掛著大大的黑眼圈, “陛下又要造新東西嗎?”
雖然是問句, 卻透露著心酸的確定。
傳旨內侍:“這次是大好事。”
巨子假笑:“每次都是大好事。”
傳旨內侍:“……”
為了大秦, 為了陛下,隻能辛苦墨家了,誰讓你們真的好用呢。
傳旨內侍端起營業式微笑,那叫一個如沐春風, 說話又好聽, 讓墨家巨子躲都躲不開。
“巨子, 這次可真是大好事, 若是能辦成了, 流芳百世輕而易舉。”
流芳百世!
巨子耳朵一動,臉上表情沒變, 但已經不再一直端茶了。
門口路過此地,正要避嫌的人腳步一頓, 嘿,他聽到了什麼?
流芳什麼?什麼百世?
啪啪。
內侍拍了兩下手,跟著他來的宮人打開貼著封條的盒子, 露出裡麵雕工簡單的木板。
涉及到專業領域,巨子本能地開始評估:“團花木, 木製太軟, 不適合雕刻,怎麼不挑硬木?這雕工落筆利落老道,隻是邊緣處理卻有些稚嫩, 像是個初學者,奇了,怎麼這般矛盾?”
傳旨內侍:你可閉嘴吧。
“此乃仙人所製。”
墨家巨子立刻改口:“率性隨意,瀟灑自如,既有老匠之嚴謹,又有新人之大膽,可謂是集二者之長,妙啊,真是絕妙!”
門外那人暗暗呸了一聲,這老貨,跟他說話就是炮仗,在彆人麵前倒會說人話了。
內侍很高興能聽到他對仙人的誇讚,但他來這裡不是為了聽仙人的彩虹屁,要聽誇仙人的話,他回去自己就會說,還說得比這好聽,比這花樣多。
“巨子,請觀雕版。”
彆嗶嗶了,趕緊來乾正事!
被再三強調的雕版終於彙聚了所有目光。
墨家巨子一見到就明白了它的作用,沾了印泥,加蓋!
“這印章有點大了,難怪要用……不對!”他想到剛才內侍說得流芳百世的話,隻是一個大些的印泥,如何能有這般尊榮。
“這是……”他湊近雕版,甚至還上手從頭到尾摸了一遍,眼睛越睜越大,眸光越來越亮,
“這是印製書籍之作!”
巨子隻是設想一下就激動得不行,完全坐不住,直接站起來在會客廳來回踱步緩解內心的澎湃。
“若是把各家典籍雕刻在木板上,再換上便宜的印泥,不,不用印泥,用墨水,沾上墨水,再把紙往上麵一蓋一抹,白紙上就有字了!”
“這樣一天能多出至少二三百本書!還免了謄抄的謬誤!”
門外偷聽的那人驟然瞪圓了眼睛,連呼吸都停滯了。
“如此巧思,如此巧思,的確稱得上一句‘流芳百世’。”墨家巨子原地轉了幾圈,甩袍坐下,半個身體都往裝著雕版的盒子那邊探,“此等大功德,陛下當真要交給我墨家?”
“此事讓墨家分薄盛名,仙人知道嗎?”
陛下可彆犯糊塗,冒著得罪仙人的風險把這件事傳下來。
內侍瞥了他一眼,什麼都沒說,但那眼中的鄙視讓巨子看得很清楚。
好吧,是他自作多情了。
他們這位把墨家當工具人死命壓榨的陛下,怎麼可能為了給墨家揚名得罪仙人。
巨子捫心自問:我配嗎?
他立刻自答:我不配!
“好好好,”他朗聲大笑,“此事我墨家……”
“我們公輸家應了!”一聲大喝從門外傳來,直接壓過了巨子的聲音。
巨子先是懵了一瞬,但他立刻就反應過來了,直接跳起來破口大罵:“彼其娘也!豎子敢爾!”
“相鼠有皮,人而無儀。人而無儀,不死何為?”
老鼠都有皮有臉,你卻這麼不要臉,你這麼不要臉,怎麼還不去死啊!
這句出自《詩經》的話,可謂罵得相當露骨直白,再加上前一句直接罵娘,巨子都得口不擇言了。
時人追求不過名利二字。
為當下之利,為身後之名。
公輸朗一張口就要把兩個都搶走,難怪墨家巨子氣成這樣。
而且對象還是跟墨家有舊怨的公輸家。
但公輸朗可不理他,公輸家是乘風而起,還是徹底落寞,就看今日之舉了!
公輸朗:都閃開,彆影響我發揮!
傳旨內侍也沒想到會有這樣的變故,看看左邊的墨家巨子,又看看右邊的公輸家主,陷入了沉默。
要說親近,那自然是為大秦鞍前馬後的墨家,這是自己人;但另一方是陛下惦記著想拉入鹹陽為秦做事的公輸家誒。
傳旨內侍:左右為男~
這種煩惱還是交給陛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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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生殿,微生雪站在落地鏡前,換了一身又一身衣服。
“哪套比較適合?”說話間,她左看右看覺得不滿意,又換了一套。
陽滋公主站在她身後看她一揮手一套一衣服,一揮手一套衣服,款式還全都不重樣,不由得眼冒紅心,但同時也覺得仙人真實了許多。
她們參加聚會時,也會這樣換了一套又一套衣服,甚至連身上的配飾都要糾結好久,專門為聚會裁製的新衣剛出門就又看不順眼了。
“仙人能到場,就是她最大的榮幸。”她這樣對回複她的仙人。
微生雪從鏡子中看她,“我換新衣服是因為要出門,與我去什麼地方沒有關係。”
宅家的時候恨不得天天睡衣,但出門就能爆發出驚人的行動力,大早上爬起來化妝、做頭發、換衣服。
這什麼心理,她自己也搞不清楚。
眼看著再不出發就要錯過時間,微生雪才停下換衣服的手,隨便挑了套與妝容適配的長裙。
是她一貫偏愛的青色,綴上銀飾與流蘇,看起來就自帶清新之氣。
殿門外,太仆提前安排好的車架已經等候多時。
“去外城。”
……
東外城,聯排的房子被神秘買家購下,經過幾個月的修繕,現在已經煥然一新。
少蘭穿著一身簡單的曲裾深衣,站在院中對著底下最後一次訓話。
“今日仙人蒞臨,之前學過的禮節都記得吧。”
“記得。”院中傳來整齊的回答。
“你們能有今日的容身之所,都是仰賴仙人慈悲。”她冷著臉,如同一位嚴厲的教導主任,一個挨一個地在每個人身上掃過,“若是今天誰出了差錯,那就給本小姐滾出去,同屋中有一人犯錯,整間屋子的人連坐。”
剛開始時,她還記得仙人的叮囑,要對他們態度溫和一些,但沒想到連三天都撐不過,就有人偷院中的東西去給外人。
犯錯的那幾個人被拖出來殺雞儆猴,也讓她一改之前的好脾氣,恢複老秦人一貫的作風。
結果這樣冷硬的風格,卻比之前的溫情有更好的效果,那些上不得台麵的小動作沒有了,管事說的話也有更多人聽了。
少蘭想,或許是仙人久居仙界,不知人間的醜惡,總把這些賤民想得太美好了。
在接觸之前,她從來不知道,人能愚昧到這種程度,也想不到,他們膽子能這麼大,明知故犯,頂風作案,沒有他們乾不出來的。
當——當——
旁邊房中的報時鐘被敲響,辰時了。
婦幼院剪彩儀式將於辰時正開始,再過一會兒,仙人就要到了。
少蘭最後對他們做了一番警告,就讓他們各自回去換上新衣服。
無家可歸的婦人各自領了幾個小孩回屋,她們腳步匆忙,除了給自己換好衣服,她們還需要負責照顧小孩子。
“這裡可真好,能有一口飯吃,雖然活多了些,但也能養活自己。”一個屋子中住了兩個大人十個小孩,現在幾個大孩子帶著小孩在洗臉洗手,她們難得清閒地躲在簾布換衣服,還能抽空聊幾句。
“這衣服可真奇怪。”隻剩下齊耳短發的婦人抖開疊好的衣服,來自後世乾練的長衣長褲讓她忍不住感慨一句。
“這多好,把襠縫住不用擔心乾活的時候露出屁股蛋子,這套頭的衣服坐起來也簡單,兩片布縫一下就好,還能省下半件衣服的布。”另一個臉上帶著疤痕的婦人小心地洗乾淨手,才拎起衣服在身上比劃。
一邊比劃還左轉右轉,展示在自己身上的效果,“好看嗎?這上頭還有花哩。”
她說的是衣角的位置,那是一個簡單的像“山”字的符號,三個尖尖的頭與田裡的野草葉尖有些像。
若是微生雪在此,就能認出,這是她當日後試用白紙和炭筆時,隨手畫的兒童簡筆畫草叢。
隻是最簡單的裝飾,甚至連陣腳都粗糙得很,但對她們來說卻是難得的貴重物品了。要知道,這時候的窮人,全家連一身完整的衣服都不一定能找出來,更彆說是浪費布頭去給衣服做裝飾了。
“等會兒仙人來了,可一定要好好變現,我想一直留在這裡。”輕手輕腳將衣服小心穿好的短發女人說。
“我也想。”帶疤女人也說。
“我擅織布,從五歲開始就幫家裡剝麻,再大些能留指甲了,就開始劈麻績紗,從早乾到晚,從年頭乾到年尾,除了交布稅,餘下的衣服都是男丁的,我連一塊碎布頭都輪不到。”
短發女人一點一點撫平衣服上的褶皺,問:“你嫁人的時候,家裡沒給衣服?”
帶疤女人臉上露出一點溫柔和歡喜:“怎麼沒有,是用我小弟的衣服改的,隻有兩個補丁,簇新簇新的,我帶到夫家穿了好幾年才破,最後還改了尿布,給三個兒子用了。”
短發女人沒有問為什麼她有三個兒子還出現在這裡,左不過那些傷心事罷了,她隻是拍拍身上的衣服,笑道:“現在咱們都有新衣服了!沒有人穿過的,全新的衣服!”
帶疤女人也怯怯的笑了笑,眼中是對未來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