籍田令丞端起茶喝一口放下, 端起茶喝一口放下,端起茶……喝不下去了。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陛下你也敢攀扯!”
“你是不是他們的同夥!”
劉季本來還老神在在地低著頭聽他發瘋,沒想到台風尾掃到他身上來了,忙撇清關係:
“不是我!跟我沒關係!我隻是朋友多了點, 偷聽到他們講話。”
籍田令丞轉身盯著他:“你, 去盯著他們,任何風吹草動, 即刻來報!”
劉季垂眸掩去所有的思慮, 行禮應下。
誰知這一盯, 就盯到了來年開春。
當春風脫去冬雪的外衣, 微暖的陽光灑在大地,青色的麥苗已經長到大腿高,每一株上都掛著沉甸甸的麥穗。
“這麥子長得真好,”經年的老農虛虛描摹著麥穗的形狀, 渾濁的淚水止不住地往外淌, “一個穗穗就能長幾十粒麥子呢,還全是實心的!”
“要是我也有這種麥子,我孫女兒也不會活活餓死。”
旁邊的人也沉默下來, 原本帶著喜色的臉籠上一層薄薄的哀色, 糧食產量就在那裡, 遇到災年就得挨餓, 誰家沒餓死過人,誰家沒見過餓死的人……
要是早點有這仙種, 要是……
“也彆貪心了, 咱們這不是能吃到了嘛,等這批熟了,我們把糧種帶回去, 家裡人,村裡人,鄉裡人,都能吃到了。”
“以後我們的地裡就能長滿仙種,一畝就產它個六七百斤,我要吃一天吃兩碗乾的!”
暢想起美好未來,大家都有話說,“還兩碗乾飯,出息呢!怎麼也得是四碗!上午一頓吃兩碗,下午一頓也吃兩碗!”
“每天四碗乾的,那人要長得多壯實啊,都跟小牛犢一樣了吧。”
農人們趁著分發農具的時候聊了幾句,再走出幾步就各自散開,走進自己伺候的那部分莊稼田裡。
這可是一群群祖宗,真要在他們手上出事,隻怕老祖宗都要從棺材板裡跳出來錘人了。
劉季跟人打過招呼後就領著自己的那份往河邊走去,他為人擅交際,來這裡沒多久就負責分田的小吏打好了關係,雖不能多做什麼,但分田時分到靠近河流的田,分到帶樹蔭的休息地附近還是可以做到的。
這裡有樹蔭的遮擋,又靠近河流,長高的麥杆正好將彎下腰的人擋住。
劉季剛走過去就發現已經有人在那裡等著了,對方熟悉的麵貌正是當晚在屋子裡傳播流言的人。
劉季看到他的第一眼,恨不得扭頭就走。但想到後麵那些大人物在盯著,又想到他們代表的榮華富貴,心一狠:不就是讓我當臥底嘛,在哪乾不是乾。
做好心理準備,他馬上揚起笑臉,一臉熱忱地走過去:“老哥你怎麼自己過來了?那麼多衛兵盯著,萬一被盯上了,可就不方便我們後麵的工作了。”
在田埂上蹲著的那個男人,咒罵一聲:“這些該死的秦狗。”
然後又滴滴咕咕的不知用哪裡的語言罵了幾句,劉季沒有聽清楚,也沒聽懂,不過也能猜到是什麼意思,左不過是那些罵人的話罷了。
劉季聽了,一會兒讓他發泄了一會兒,然後就阻止了總不能一直這麼罵下去,萬一把胃病引來倒黴的,可也就要帶上他了。
“老哥,時間緊迫,你來找我什麼事?”
被劉季一打岔,那男人也不繼續罵了,壓低聲音道:“我們的行動暫且押後,等這些麥子都快熟了才好下手,到時候就讓那些秦狗竹籃打水一場空。”
“嘿,消息已經放出去了,到了該成熟的時候卻沒有麥子拿出來,看他們怎麼辦,到時候全天下的人都會知道那個所謂的仙人是子虛烏有,那個暴君撒下彌天大謊。”
“人心一亂,就方便我們作為了。到時候跟著哥哥吃香的喝辣的!”
劉季聽了在心裡暗罵一聲:暴君毒什麼?我看你才是最毒的!老子在這裡辛辛苦苦幾個月,你一句話就要毀我的糧!
狗東西!論缺德,誰比得上你!
劉季又哄了他幾句,等田裡的事情告一段落,他就趁著夜色偷偷摸摸的進了籍田令丞的屋子,把這件事情告訴他。
“大人,我絕對不是跟他們一夥的。大人,你可要給我作證啊!”
籍田令丞得了消息,卻沒有之前那種氣得恨不得跳起來把人踹死的模樣了。
隻道,“此事本大人已經知曉,你回去等消息吧。”
見他乖覺,臨走前有叮囑兩句,“過幾天通武侯要過來,你注意點彆在他麵前晃悠。”
劉季悚然一驚,誰?
哪個通武侯?!
籍田令丞一臉看傻子的表情,“當然是王家的王賁將軍,我大秦難道還有第二個通武侯嘛。”
劉季臉都快綠了。
這把五國的大仇人放在這火藥桶上麵,是生怕他們不炸嗎?
次日吃完飯,劉季湊到相熟的小吏麵前,狀似無意的說道:“我看到那邊在收拾屋子,難道是有大人物要過來?”
小吏笑著道:“好叫你知道,是咱們通武侯要來了。聽說陛下不放心,特地派了人過來看著。”
劉季嘴角抽了抽,不放心?我看他就是太放心了!
但對方這大嘴巴叭叭叭的模樣,絲毫沒有掩飾通武侯要來,好像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這個消息。
劉季摸摸下巴,若有所思。
旁邊另一個人湊過來拍拍他的肩膀道:“不必太過擔心,我們陛下已經知道這件事,肯定能解決的,絕不會讓那些六國餘孽得逞。”
劉季看著這一個個對皇帝死心塌地,他說什麼就是什麼。我們陛下天下無敵,我們陛下無所不能的模樣,嘴角抽了抽決定不跟他們多說。
心裡暗道,指望皇帝老兒還不如指望那是真是假的神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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