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 19 章 相認。(2 / 2)

“多謝。”林霖一點兒也不推辭地收下,她內府是傷得有點重,有了這枚丹藥她的傷便能完全恢複,也能夠全力施展那個法陣。

林霖服下極品回元丹,受傷的內府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靈力溫養著她的經脈,先前的刺痛感也消失了。

不愧是極品回元丹。

林霖內府的傷徹底好全了,神色卻不見絲毫放鬆,她看向小鳳凰,開口詢問:“大師兄要如何帶我們離開秘境?”

“秘境中心處是一座仙宮,是晦海秘境的核心,仙宮本身是一個天然法陣,我們可以從那裡離開。”謝長離笑著問:“師妹可有不放心的地方?”

“………”林霖看向他,這是她第一次真正地去看長大後的小鳳凰。

修士法衣大都刻著高階法陣,小鳳凰亦如此,杏色中衣衣襟處繡著繁複的暗紋,白色外衫並不寡淡,隻讓他周身的氣息更加柔和。

看著無攻擊性,卻並非性情溫善。長大後的小鳳凰在這點上倒是與美人夫君有幾分相似。

因著小鳳凰隱藏了真容,林霖並不知道麵前的小鳳凰真容什麼模樣。

隻是她視線落在他那似白非白的長發,想起天妖頂著她的模樣給小鳳凰種下咒毒一事,心中泛起一陣疼痛,無法釋懷。

“沒有不放心。”林霖強壓下紛亂的心緒,於她掌心處的靈力化作纖細的柳枝,在二人所在的範圍落下了一個防窺視的隔音結界。

謝長離沒有阻止她布下結界,卻見眼前的女修看著他,緩聲:“隻是在想,你辛苦謀劃如此之久,究竟為了什麼?”

小鳳凰為何要在晦海秘境坑殺如此多的築基修士,為何要引魔物傾覆這個世界,他之所願是什麼?

林霖其實還想知道,她死後究竟發生了什麼,小鳳凰為何一步步走到今日的境地,阿福又如何了。

背光的陰影中,謝長離唇邊笑意微深,他看向麵前突然又心緒平和的女修,說:“師妹知道後又能做什麼?”

他的笑意不再是人前讓人如沐春風的溫和,而是帶著自上而下的俯瞰和嘲弄。

讓謝長離意外的是,眼前的女修看著他的目光始終平和如初,甚至夾雜著讓人看不懂的情緒,她緩緩開口:“我會儘我所能幫你,以我的方式。”

“………”若不是她的身體與神魂的氣息並無相斥的違和感,他都要以為她被人奪舍了。入晦海秘境之前,她分明對他極為忌憚和隱而不發的抗拒與敵意。如今,她看他的目光如此平和,甚至稱得上是溫和。

可剛才阻攔姬商陸靠近他的時候,她分明還心神惶惶的模樣,甚至露出十分痛苦的神色。

一個人的態度變化會突然間如此之大嗎?

謝長離疑心剛起,卻聽到對方說:“我能問你幾個問題嗎?”

若說她猜到晦海秘境的變故皆是因他而起,但她此時又看不見丁點兒的害怕和不安,甚至連最初對他浮於表麵的恭敬也不見了。

如今隻有倆人時,她也不再稱呼他為“大師兄”。

不過謝長離並不在意這些無關緊要的事,他語氣溫和:“師妹想知道什麼?”

她想知道小鳳凰為什麼會選擇這樣的未來,她想知道如今的小鳳凰是如何想的,她想知道如今妹妹阿福之於小鳳凰是什麼樣的存在。

林霖平複自己的心緒,緩緩看向他:“你修仙為何?”

本以為她要問關於秘境之事,以及質問他如此做的目的,卻沒想到她問了一個與之毫無乾係的問題。

而這個問題本身也讓謝長離微微怔神。

他修仙為何?

——為複生因他而慘死的母親。心中的答案自動浮了上來。

林霖接著問:“你選擇的道是什麼?”

——他與毀滅之道最是契合。

若這這世界有所謂的天道,為何他的母親卻要被人以這樣殘忍的方式虐殺,為何漫長的時間裡他甚至連母親的殘魂都無法找到。

母親之死於天道宗,於扶光峰,不過是死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凡人而已。凡人如螻蟻,死了一隻螻蟻,天道宗又有誰會在乎區區一隻螻蟻的性命?他們隻遺憾發現那身負靈骨的凡人女子的人不是自己,隻可惜那具不知所蹤的天生靈骨落入旁人手中。

天道宗那些臭蟲甚至還將目標放在謝家血脈之人身上,若不是父親當年殺光天道宗所有“神遊”長老以此震懾他們,隻怕整個洛京便要傾覆於他們之手。

母親死後,祖母大病一場,幾年後黯然離世。阿翁在祖母去世的第二年也跟著走了。

而父親在母親死後恍若變了個人,身上有種說不出的疏離感,也不再是一副病弱模樣。

直到後來他才明白,父親從一開始就是修士,隻是不知何故失去修為和記憶來到洛京成為太子的謀士。

恢複記憶和修為的父親告訴他,殺死母親的人已身死,然後將一柄似玉非玉的劍交給他。後來他才知道,那柄劍是母親的靈骨所化,因著母親生前的執念,這柄劍也成了他的護身符。

沒有一個人指責他害死了母親,隻有母親的貼身丫鬟背後偷偷哭的時候說起過,若不是小公子鬨著要看打鐵花,也許便不會發生這樣的禍事了………

是啊,如果不是他,母親不會慘死。祖母和阿翁也會好好地活著。

後來他隻剩下父親和妹妹。

父親引他入道後便一走數年,在之後的某一天突然消失,他就隻有妹妹了。他開始步步為營,拜入天道宗,逼著妹妹變強,而後又將她逼走,隻為達成一個目的。

他要複生母親,他要天道宗道統斷絕!

“………”看著唇角帶笑,周身氣息卻變得尤為可怖的小鳳凰,林霖並沒有出聲催促。

直到小鳳凰又緩恢複了平常時的模樣,林霖才問出最後一個問題:“這世間可還有你眷念之人?”

謝長離:“………”

“我以為師妹會問秘境之事。”謝長離眼底冰冷,麵上卻笑:“師妹真是讓我意外。”

這些問題讓他完全看不透她真實目的,以及她問這些問題的意義又在哪裡,但這些問題卻讓他無法回答。

這世間可還有他眷念之人?

自然有。

妹妹已經長大,修為可以獨當一麵,而父親更不用他擔心。

所以他可以安心完成自己最後的計劃。

林霖這三個問題並不帶一絲質問的色彩,前兩個問題他並未有太大的反應,唯獨最後一個問題,小鳳凰的反應明顯和之前不同。

小鳳凰性格偏執,有著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凶殘,但他潛意識裡還記得妹妹阿福,並沒有為此舍棄妹妹。

至少這點讓她感到些許欣慰。

卻在這時,她聽到小鳳凰略帶笑意地問:“師妹眷念之人可尋到了?”

林霖怔了下,看向麵前的小鳳凰。曾多次,小鳳凰問她尋親之事,從前她隻當他性格惡劣,而現在………

林霖注視著麵前已經長大成人的小鳳凰,語氣很輕柔,帶著笑意:“嗯,已經尋到了一人。”

謝長離:“………”

有那麼一瞬間,謝長離竟會以為她說的那個人是他。

修士的靈覺讓他意識到不尋常,卻無法解釋那細微的不尋常究竟是什麼。

林霖這邊已經將柳枝收回,撤去了結界。

結界外,是姬商陸抱劍守在邊上,見倆人都沒什麼事才收回視線。

他這是………怕她和小鳳凰打起來?

林霖:“………”

林霖好笑,接著心頭又湧上些許複雜。

之後,她肯定會被少年討厭吧。

林霖緩緩吐了口氣,現在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

另一邊,謝長離已然恢複了往日的溫柔模樣,對大家說:“我已設下傳送陣,這便帶你們過去。”

話音落,腳下靈紋亮起,正是可進行大範圍傳送的“星移物換”。

周遭景物改變,眾人再回過神來,便來到了秘境中央禁區。

眼前的畫麵讓所有人都十分驚訝,仙宮巍峨聳立,古樸又莊嚴,即便時間過去萬餘年,它依然帶著隱隱的威壓。

而仙宮的對麵屹立著一座黑色的巨塔,像是仙宮對照物,彼此不知在此守望了多少年。

看著眼前這兩處建築物,有修士忍不住感慨:“原來晦海秘境中央禁區是這幅模樣………”

謝長離這時出聲了:“記得不要靠近中間的黑池,那池水會汙染修士靈骨。”

“是,多謝長離真君提醒。”

所有人都以為馬上就能平安無事回到玄天城,麵上神色十分放鬆,甚至不少天賦不錯的弟子主動來到謝長離麵前想儘一份力。

謝長離並不推辭,井井有條地安排下去,讓他們各自負責陣法的一部分。

一切看起來都那麼融洽,絲毫不知死神正步步緊逼。

林霖打量著前方的仙宮和黑色巨塔,再抬頭看了眼上方的黑色水紋,兩處建築物的中間是巨大的八角高台,和她當初看到關於“鏡子”裡的景象一模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仙宮和黑色巨塔旁邊竟然生了許多靈花。

那些靈花大都是外邊十分難得的高階靈植,因此有不少弟子采摘那些靈植,謝長離並沒有阻止。

那些高階靈植並不被他看在眼中,他反而留意到那些靈植不遠處隨意生長的花。

林霖注意力一直在小鳳凰身上,此時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微怔。

那些花即便放在凡人境也不是什麼稀罕的花,是截取枝節插扡便能夠好好生長的花,謝家府邸的庭院每到夏日便能看到因它們變得花團錦簇的盛景。

她先前在秘境還摘了一支。

林霖想了想,把自己收在芥子囊的那一支紫陽花取出遞給他。

在謝長離看過來的目光中,林霖語氣柔和:“我先前看它好看便摘了一支想帶回清露峰種下,不過我暫時不回去了,你拿著吧。”

謝長離看著麵前這支再尋常不過的凡花,在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伸手接過。

林霖最後看了眼小鳳凰,像是要將他長大後的模樣好好地記住,儘管她並未見過小鳳凰長大後的真容,但眼前的小鳳凰卻是真實的。

林霖緩了緩神,接下來她有必須要做的事,她必須阻止小鳳凰。

林霖收回視線,朝不遠處的姬商陸走去。

女修的離開並沒有引起謝長離的在意,他看著手中這支藍紫色的花。

因著整枝花附著了靈力,花色明豔,與還在枝頭時並無區彆,摘下來的時候被保存得很好,是濃鬱的藍紫色。

“小鳳凰可知這紫陽花的寓意是什麼?”傍晚給庭院那一簇紫陽花澆完水的女子側頭看他,笑眯眯地賣著關子問。

“是什麼呀阿娘?”

“希望。”

謝長離拿著這支用靈力保存完好的藍紫色花枝。

希望,嗬。

可惜他們當著他的麵把一切都毀掉了。

謝長離麵上的笑意深沉,眼底儘是浮戾之氣,光風霽月的溫柔麵具在這一刻徹底粉碎,露出了麵具下真正的模樣。

他看著遠處的黑色巨塔時,語氣卻很輕,像是怕驚擾什麼人似的:“您再等等,我很快便帶您回來。”

………

“師妹來這裡做什麼?”

“找一樣東西。”林霖帶著姬商陸進了仙宮。

仙宮中間有一汪清澈的蓮池,池子沒有活物,先前林霖便發現了,外邊那個黑色的池子也沒有活物。

兩邊互為對照,就像黑色巨塔與仙宮。

鏡子投放的世界,互為表裡,那麼鏡子的本體也必然在這兩個地方。

就在這時,林霖看到不遠處的黑色高塔竟像是突然活了過來。

林霖察覺到異常的時候,眼疾手快地抓住身旁準備出去的姬商陸,傳音道:“不要離我太遠,不要離大師兄太近,切記。”

姬商陸隱隱感知到秘境中那讓人不寒而栗的感覺,修士從不會輕視自己的靈覺。

可師妹這番話明顯指向大師兄又是為何?

姬商陸開始不懂她究竟要做什麼,隻說了一句:“不要做危險的事。”

林霖輕聲:“我明白的。”

林霖說完這句話後便專注於法陣。

她雙手掐訣,每一步乍一看很緩慢,卻有種特殊的韻律,讓人無法仔細看清。

隨著她指訣翻飛,以她為中心,靈紋飛快構築,帶著領域氣息的靈紋隨著柳枝往周邊蔓延,瞬息間將整個仙宮鋪滿。

終於,在她體內靈力撐不住的時候,林霖感知到池子裡有什麼東西也在吸引著她。

是鏡子,找到了!

林霖操控柳枝取出湖底的那麵鏡子,也是這個秘境的核心。

那麵黑色的鏡子其實並不大,鏡麵花紋古樸帶著遠古的氣息,毫無靈力,好似被不小心掉入湖底的普通鏡子。

可讓林霖震驚的是,這麵鏡子竟無法收入芥子囊。

姬商陸看出她的窘境:“師妹,我幫你拿。”

林霖知道沒時間拖延了,小鳳凰肯定察覺到這邊的動靜,她必須趕緊帶著這麵鏡子離開。她把鏡子交到姬商陸手中,囑咐道:“一定不能交給除我以外的人。”

姬商陸淡淡應聲:“好。”

林霖穩住心神,絕不能讓小鳳凰打碎那麵鏡子,不能讓他獻祭這裡所有修士,枉殺如此多無辜的人。

林霖強忍靈境和內府傳來的刺痛,強行構築完高階傳送陣的最後一枚靈紋。

終於,陣法成!

林霖咽下喉間湧上的腥甜,這個陣法對她如今的修為還是過於勉強了,但好在最後還是成功了。

她要把這麵鏡子帶走。隻有這樣,小鳳凰便無法獻祭秘境中所有築基修士;隻有這樣,才不會給小鳳凰有打碎鏡子的機會。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林霖靈境一陣動蕩,接著她看到了先前未曾看到過的畫麵——

在那巨大的黑色鏡子被打碎後,白衣修士的神魂與鏡子一同碎裂,被永遠囚於鏡子碎片中墮入虛無之境………

“是我無能,未能救回您………阿娘。”

那些碎片落下的時候一句近似囈語的話教林霖如遭雷擊。

林霖神色悲慟,強忍靈境刺痛的感覺,也終於察覺到小鳳凰有危險的自毀傾向。

修道之人自入道便是逆天而行,高階修士大都性情淡漠,心智堅定,絕不會輕易被外物所動搖。

可小鳳凰竟有自毀傾向!

靈境傳來的刺痛不及她此時心中的半分,小鳳凰選擇天道宗真的隻是偶然嗎?

林霖想起那日在清露峰,他從扶光峰回來時那陰沉的幾欲摧毀一切的惡意………他對扶光峰的憎惡,是因為她的死嗎?

林霖胸口起伏得厲害,那麼小鳳凰說的“得償所願”是因為她的死嗎?

小鳳凰如今在晦海秘境所做的一切,總不能是教她死而複生………

林霖呼吸急促,高階修士縱然有移山填海之能,卻無法顛倒天道最初的秩序,讓死去的人活過來。妄圖顛倒陰陽秩序,必然要付出極其慘重的代價。

他奪取如此多築基修士的靈骨喚醒那麵鏡子,卻隻得到“枉然”二字。

希望破滅的小鳳凰竟是直接將鏡子打碎,以他的能力何至於神魂碎裂被囚於鏡子碎片中,反倒像是以此懲罰自己………

“………”

林霖便心痛不已,她最初不安和擔心的事終究還是發生了。原來三百年過去,他的時間卻一直停留在她慘死的那一日。

當感知到黑色巨塔可怖的氣息在暴動,裡麵像是有什麼可怖之物要掙脫而出之時。林霖終於回神,接著她看到整個秘境被那不詳的猩紅靈紋覆蓋,突然的變故讓所有人猝不及防,直到被那些氣息不詳的猩紅靈紋纏上身,瞬間失去反抗徹底被靈紋操控。

“………!”已經開始了嗎?

林霖下意識地去追尋小鳳凰的身影,卻驚愕地發現小鳳凰不知何時竟來到了離她幾米開外的地方,他手中拿著一柄潔白無瑕、似玉非玉的劍,竟毫不費力地穿過她構成的法陣結界刺向拿著鏡子的姬商陸——

“小鳳凰住手——!!!”

“………”謝長離心神一震朝她看去,撞入了那雙溫柔又悲切的眼瞳。

那一瞬,謝長離臉上錯愕、難以置信,神情悲慟又茫然。她是誰?怎麼可能?他找了那麼多年,踏遍山川歸墟,什麼辦法都用過了,卻找不到她一絲殘魂碎片。

眼前的是幻境還是………心魔?

可修士的靈覺讓他明白這不是幻境,也不是心魔。

在她喊出這個名字時,先前種種疑心與她那些無法解釋的提問和舉動在此刻終於有了解釋。

為什麼他殺死頂著妹妹模樣的天妖殘魂時,她會露出那樣痛苦的神情,為什麼明知不敵仍然想要殺了他。

入秘境前後,她態度變化的原因若是因為認出了他,那麼便可以解釋了。

她那三個教他無法回答的問題,以及她注視著他時那句極為溫柔、肯定的“已經尋到了一人”。

陣法中,萬千柳枝生生不息,構成了一個蘊含了空間法則之力的高階法陣,正是以“星移物換”為雛形進行大幅度改動後的新法陣。

這是蘊含空間法則之力的法陣,無法強行破壞,唯獨他手中這柄蘊含領域神通的先天靈骨成的劍可破。

謝長離下意識要留住林霖去破壞已經成型的法陣,可剛要觸碰到法陣的時候卻停了手,法陣傳送開始,若強行毀壞必會重傷身為陣眼的女修。構築這個法陣已經耗儘了她全部靈力和靈識,她已無力承受陣法的反噬。

他不敢冒著任何重傷母親的風險去毀壞眼前的法陣,隻能不計代價消耗自己的靈力迫使法陣慢一些將她傳送走。

此刻的他就像突然迷路的孩子,愴惶又茫然地看著她:

“………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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