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怪我置之不理。我老了,對年輕人總是格外寬容,尤其是有趣的年輕人。”她似乎在為自己辯解,但那悠然的神態,又好像隻是閒聊,“現在,我們來談談你的……嗯,芝麻糖吧。”
她看向小鳥。又一道青綠色的光芒亮起,落在小鳥身上;那些被石頭砸出的傷口,頃刻複原。
芝麻糖似乎沒明白發生了什麼,歪著腦袋,一聲不吭。倏然,它往後一縮,整個躲進了商挽琴的口袋裡。
“認主了麼……”青萍真人喃喃道。
她似乎陷入了某種思考,過了一會兒才說:“這是‘靈’。”
“靈……?”
“是聚天地靈氣,又要機緣巧合才能誕生的生物。上古時期曾經不少,如今已經非常罕見。”青萍真人說,“每種靈都是不同的。芝麻糖的話……”
她沉吟片刻。
“我隻能看出,它不是一般的靈。它擁有世間最神奇的時空之力,關鍵時刻也許能發揮意想不到的作用。”
“另外,它也和大周的龍脈相關。”
老人再次拍拍她的手。
“我該事先告訴你,和龍脈扯上關係的話,你的未來將變得坎坷。你選擇救下芝麻糖,也許是為自己帶來了很大的麻煩。你,會後悔嗎?”
商挽琴想也沒想,搖頭道:“不會。”
“為什麼?”青萍真人問,“我看得出你說的是真心話,而且不是孩子的魯莽之語。”
商挽琴笑了,語氣開朗:“因為我還不知道,‘不坎坷的生活’是什麼樣呢。麻煩就麻煩,起碼現在,我和芝麻糖都好端端的。”
青萍真人端詳了她一會兒,目光裡充滿探究。
“現在的孩子……”
“嗯?”
“確實很有趣。”
老人笑起來:“會讓已經活得沒趣的老人振作起來,想要努力看看,今後的生活會有什麼變化。”
“這惡鬼出沒的世道,已經持續太久了,久到天下人都快忘記,那走在陽光下、不必擔心鬼怪的日子,究竟是什麼樣。”
商挽琴以為她還會說什麼,於是安靜地等待。
但青萍真人隻是搖搖頭。
她抬起手,指向前方高處。
“我們已經到了。”
她的神情忽然變得生動,還戲謔地衝商挽琴眨眨眼:“瞧,那滿麵冰霜的年輕人,是不是就是你的表兄,喬逢雪小友哪?”
……滿麵冰霜?
商挽琴緩緩抬起頭。
目光沿著台階往上,掠過兩側的竹屋(翠屏山上一定有很多竹子),還有一些明顯是人工種植的藥草、植物,她終於慢騰騰地和那個人對上視線。
就在台階之上,立著一名青年。
他身穿淡黃色的長袍,披著一件厚厚的黑色裘衣,長發半束、用白玉簪固定,腰間一道亮閃閃的窄條,看似是腰帶,其實是未出鞘的軟玉劍。
他有一對稍顯細長的眉毛,眉頭要濃一些,因此隻要麵無表情,就有些像在皺眉不高興。正如他此刻的模樣。
他在看她。
商挽琴鬆開青萍真人,上前一步,試圖用輕快的語氣蒙混過關。
“你好啊表兄,幾日不見,不知你身體有沒有大礙……”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吐出一個字:
“嗯?”
那寒星般的目光,比以往更冷、更利,刺得人皮膚生疼。
青萍真人偏還在一旁看戲,感歎:“哎呀呀,原來喬小友生氣時是這般模樣,我便說了,哪有人成日那麼雲淡風輕、溫軟慈和,好似對誰都能原諒,又對誰都不掛心……這不就上心了嗎?”
商挽琴真想轉身,對這位有點老頑童的真人說:他那哪兒叫“上心”,明明叫動怒好嗎?
但她不能轉身。
她思索片刻,清清嗓子,高高捧起手裡的小鳥。銀色小鳥不明所以,傻乎乎地撲棱了一下翅膀。
“表兄,你想摸摸小鳥嗎?”她拿出一萬分的真摯誠懇,“毛絨絨的,很好摸的,摸了會讓人心情很好、不易發怒——真的。它叫芝麻糖,你可以喂它芝麻糖吃。”
“啾啾?”小鳥歪頭。
他看向芝麻糖。短暫的時間裡,他似乎陡然吃了一驚,連怒氣都滯了一滯。
但那也許是她看錯,因為旋即,他就睜著那雙冷冰冰的眼睛,重新盯向了她。真可惜,那是一雙形狀漂亮的桃花眼,原本可以作出溫柔多情的模樣……多浪費啊。
商挽琴不太想承認,她是在用胡思亂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好彆太緊張。她怎麼會緊張!她又不是他真正的表妹,也不是真正害怕被大人管教、也真正有人疼愛的小孩子——她才不緊張!
而實際上,她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隻是乖巧地眨巴著眼睛,還對他露出——她還是不願承認——有點討好的笑容。
“商挽琴,”他完全不吃這一套,連名帶姓地叫她,一字一句,“你給我上來。”
*
“說吧,怎麼回事。一個個地來。”
竹屋中,喬逢雪抬起一隻手,止住了想同時發言的兩人,再指向江雪寒。
“雪寒,你先說。”
江雪寒偷偷看了商挽琴一眼,飛快端正眼神,老老實實講了起來。
從頭到尾,他把怎麼擔心喬逢雪、怎麼想著追上來、怎麼被商挽琴打斷施法、兩人怎麼一路奔波……他倒了個乾乾淨淨。
連商挽琴著急趕路,嫌棄他斬妖除魔是“多管閒事”那一句,都沒落下。
商挽琴有點懷疑他在給自己上眼藥,暗中飛去眼刀:瞎說!她是抱怨了幾句,但不是也沒阻攔麼!
江雪寒也悄悄回瞪:實話實說而已!
啪——
喬逢雪輕輕一拍桌子。
兩人立即看向腳尖,端正態度。
這屋子裡,唯一開心的是芝麻糖。它正在一邊桌上跳來跳去。它麵前有水和食物,還真有一小碟芝麻糖的碎屑,這會兒正吃得搖頭晃腦,像一團蓬鬆可愛的銀色毛球。
喬逢雪聽完,又指了指商挽琴:“嗯,到你了,你接著……”
忽然,他咳嗽起來,側過身去用手帕捂著嘴。手帕是黑色的,但商挽琴一眼就看見,上麵出現了深色的汙漬——血跡。
“表兄!”
她心中一緊,奔過去想扶:“表兄你怎麼了,怎麼咯血了,出門前不都沒有這樣的症狀?是路上累著了,還是受傷了,還是被人下……”毒了。
話沒說完,隻聽門口也一聲驚呼:“門主!”
一道杏黃衣裙的倩影,端著托盤匆匆而來,有意無意擠到了商挽琴前麵。她彎下腰,雙手端出藥,動作充滿了關切。
“門主,您該喝藥了。說了多少次,您不能太激動。”
“是誰又惹禍、氣著您了?可真是讓人不省心啊。”
商挽琴站在後頭,心中不由自主冒出一個想法:雖說以前老找溫香的麻煩,是她不對,但……總覺得,好像也不能完全怪她吧?
這個柔柔弱弱、陰陽怪氣的背影,看上去真的很欠揍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