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 商挽琴去回春樓拿藥。
她雖然不再是玉壺春的弟子,但作為門主家眷, 她至少能用銀子買到玉壺春的內部藥物。
她最近小金庫富裕,有當了珠釵換來的一百八十兩銀子,還有在拂雲門中分得的三百兩銀子(青萍真人大手筆!沒錯了這就是她異姓的親人!),底氣很足,能夠趾高氣揚地買最高品質的傷藥。
就是在回春樓裡,她遇見了正在製藥的溫香。
那位大小姐正在細細地碾藥粉,身邊慣常用的婢女居然一個都不在。
商挽琴覺得有點奇怪, 就多看了兩眼。她沒刻意收著聲,就引來溫香的注視。
溫香立即蹙了細細的眉頭:“你在看我熱鬨?”
商挽琴:“啊?”
“難道不是?”溫香臉色有點難看, “你總不會說, 你不知道我被蓮姨處罰了,要以一整年的製藥活計來抵?”
商挽琴肅然起敬:“謝謝你,我現在知道了。”
溫香見她真不知情, 神情略好了一些。她垂下眼, 繼續碾藥。
商挽琴湊過去, 悄悄沾了點藥粉, 送到嘴邊一嘗:嗯,沒毒,放心了。——她還記著翠屏山中那一眼鬼氣呢, 不覺就會多注意下溫香。
溫香不明所以, 還以為她是為了自己才靠過來的,不由心想:難道她也想和我修複關係?是了, 她好像懂事了一些,知道收斂脾氣,懂得經營關係了。
又想:那自己該說些什麼, 做些什麼?是接受她的示好呢,還是不接受呢?
等想完了一圈,好不容易有了定論,抬頭一看,商挽琴已經走得人影都沒了。
……她甚至沒問一句自己為何受罰!!!
溫香默然片刻,手裡藥杵重重落下。
她盯著那些藥粉,有點心煩意亂,想起兄長說過的那些話。
——“什麼一年白工不白工的,關我屁事!今年你要是拿不出錢,這些婢女一個都彆想留!”
——“沒辦法?不還有你自己嗎!哼,我這妹妹,仔細看看還是很有姿色的嘛!”
好煩,好煩,好煩,好煩……
可惡,可惡,可惡,可惡……
她眼中有黑氣閃過。
藥杵一聲接一聲,單調乏味,卻又暗藏著什麼壓抑的力量。
玉壺春樓上,窗邊有人擱下筆,側頭往外看了一眼。
片刻後,他嘴角無聲地勾了勾。
接著,他回過頭,看著還沒有動靜的門。又過一會兒,那門被推開了,那道好像永遠快快活活的聲音,和風一起湧了進來。
“表兄,我把藥拿回來了!我就知道,當門主的妹妹,是很有好處的。”
他微微一笑,說了一句看似不相關的話。
“表妹,恭喜,你的芝麻糖很快就會長出冠羽。那之後,無論什麼惡鬼,都瞞不過你了。”
*
二月來臨。
乍暖還寒,天空已經有了些春日的明朗。金陵城中有些性急的人,已經拿了風箏出來放。春風急,紙鳶飛,和平繁華的金陵城,開始了不被惡鬼侵擾的新一年。
商挽琴蹲在書店裡,一本本地翻書。過會兒腿麻了,她就換個姿勢繼續翻。
掌櫃的盯了她好幾眼,往這邊轉了好幾圈,沒忍住念叨:“商姑娘,你到底找什麼呢?這可都是古籍,要是翻壞了……”
“注意著呢,注意著呢!”
掌櫃的拉下臉:“要不是看在玉壺春的麵子上……”
商挽琴頭也不抬:“既然都看麵子了,林掌櫃你就不要多話了嘛!”
掌櫃的:……
哎呀,真是個不可愛的姑娘!
但其實,這家書店的林掌櫃和商挽琴關係不錯。
林掌櫃是大半年前從北方來的,原本也是殷實人家,但北麵糟了惡鬼,他家良田變沼澤,還被當地惡霸欺負,實在沒辦法,就南下來金陵城碰碰運氣。
結果在路上撞了鬼。要不是碰巧商挽琴路過,一刀砍了惡鬼,又親自帶他們來了金陵城,林掌櫃一家就交待在路上了。
林掌櫃這人讀過書、人品好,但嘴巴有點毒,性格有點板正,特彆愛惜字紙,經常就有點兒嫌棄商挽琴。
但其實,他心裡很感激商挽琴的恩情。也隻有商挽琴來翻他的寶貝古籍,他才肯乾,彆人?不買下來就一邊兒去!
林掌櫃一臉不高不興,手裡卻給商挽琴倒了一杯茶,又拎來個板凳。
“行了,慢慢看吧,不催你了!”
商挽琴嘿嘿一笑。
她是來找關於食鬼鳥的資料的。不過,關於食鬼鳥的記載隻有零零星星的一些,多半還是傳說。
有說多吃糖可以讓食鬼鳥長得更快,有說要讓食鬼鳥每天多沐浴月華,尤其是帝流漿垂下之時。
還有說,要讓食鬼鳥每天正午在太陽下暴曬一個時辰,“吸收太陽精氣”。
就……怎麼看怎麼不靠譜。
最後,商挽琴得出結論:還是得聽青萍真人的,多帶芝麻糖去接觸一些惡鬼,給它吃吃鬼氣。
“林掌櫃,那我這就……”走了。
站起來的瞬間,左肩傳來一種奇怪的粘滯感。下一刻,她手裡就多了一樣紙團。
商挽琴眼角看見藍色的火焰一閃而逝。
她眼神微沉,快速展開紙團,掃了一眼。在她閱讀完的瞬間,紙團就化為飛灰。
這時候,林掌櫃才走過來:“走啦?不找了?”
商挽琴燦爛一笑:“走啦走啦,林掌櫃,你幫我照顧一下芝麻糖唄?我有點急事,一會兒就回來。”
芝麻糖原本就落在櫃台,聞言疑惑地偏頭。它顯然感覺到了什麼,不安地扇著翅膀。
商挽琴對著它微微搖頭。它盯著她,慢慢安靜下來。
林掌櫃不明所以:“我這兒可沒鳥食……那,喂點兒水?它不會亂拉吧?”
商挽琴笑道:“它是靈,又不是真的動物。可聰明呢,林掌櫃看著它就行。要是有誰想帶走它,你彆給。”
林掌櫃道:“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