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挽琴也自然而然地回過頭,看向他。
他的麵容籠在春日僅剩的天光裡,愈發顯得清寒。但他近來身體好一些,咳嗽減少了,臉色也不再過於蒼白,不再是一眼的病人,而隻像個柔弱的清貴公子。
柔弱——商挽琴被這個詞逗笑了。其實很奇怪的,喬逢雪確實有一副柔弱的身體,但她很少用這個詞想他。她總覺得他是強大的,正如她自己其實處境頗為艱難,但她總覺得自己能夠勇往直前,所以也不算太糟。
可能樂觀也是她一大優點?
商挽琴晃了晃腿:“我還要去雅樂書坊接芝麻糖。”
他點點頭:“那就先去。”
“表兄……”
商挽琴看他一會兒,忽然有點想問,“如果我想報複欺負了我的人,你會幫忙嗎”。
但隻開了個頭,她就沒說了。
她又不能明說自己要乾嘛。喬逢雪要是理解成,她想報複玉壺春裡的誰誰誰,大概會頭疼吧。何必讓他誤會。
喬逢雪還耐心地望著她,那樣帶著微笑的、溫和的麵容,如同一名真正的親切兄長。
商挽琴輕巧地轉了個話題:“為了月的聚會,我想補一補法術知識,表兄幫我安排一下吧?”
和家人聊“我要好好學習了”,是永遠不會出錯的話題。
果然,他一口答應:“好,我也有此想法,正要為表妹安排。”
商挽琴滿意點頭,宣布回家。
他們走下城牆。商挽琴走在前麵,喬逢雪跟在後麵。他還提了一隻燈籠,點亮之後,就多了一團溫暖的光。
“表妹。”他忽然說,“我總覺得,你剛才想說的不是這件事。”
商挽琴一怔,正想編個什麼。
但他走上前來,和她並肩而行,又對她微微一笑:“不過,算了。”
他走到她前麵,讓燈籠照亮前路。
“表妹不想說,隻能證明我做得還不夠好。今後,我會更拿出個兄長的模樣。”
商挽琴不知道說什麼。
悶頭走了一會兒,她才低聲道:“也不用那麼麻煩。”
“嗯?”他立即回應。
她垂眼,半開玩笑的語氣:“以後我要殺誰,你給我遞個刀就行。”
——他一定不會同意的。這樣嚴肅的話題,並不適宜開玩笑,尤其不適宜正道之光、玉壺春之首的喬逢雪開玩笑。
明明知道這一點,她也不知道自己乾嘛要迸出這句話。可能都是吞天的錯。
然而,他沒有絲毫遲疑,語氣也非常平穩。
“好。”
她以為自己聽錯了,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那燈籠的光走遠幾步,又停下。他回頭時,輪廓被燈火勾勒,讓她想起那天在翠屏山的山洞裡,他也是這樣回頭。
他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麼,目光凝在她臉上。
“我說,好。”喬逢雪聲音柔和,“我說過會相信你,便會相信到底。”
商挽琴又悶了會兒,衝上去,一巴掌拍上喬逢雪的背。
“你真是個好哥哥!我知道了,走走走,接芝麻糖去!”
她抓過他手裡的燈籠,揚起氣勢,大步往前走。
喬逢雪也不和她搶,慢悠悠走在她後麵。
兩人一人披著黑色裘衣,另一人裹著紅色披風(小姨的品味),都是濃豔的色彩。他們的影子長長投下,銘記在這個金陵春夜裡,也成了彆人眼裡一道多年後還能說起的風景。
*
喬逢雪沒有食言。
第二天一早,商挽琴才吃完早飯,就被商玉蓮敲響了門。
這位小姨似乎完全掌握了她的作息,精準地到來,拎著她到了前院。
“小姨乾嘛呢!”
“你不說要補上法術?怕你反悔,讓你趕緊上課!”
“我才不會反悔呢!”
商挽琴一頓,想起一件小事,順口問:‘對了小姨,那天溫香說她被你罰了一年工,是為什……’
商玉蓮突然說:“到了!”
看出小姨有意回避這個問題,商挽琴聳聳肩,決定不再追問。沒錯了,這是她邁向“體貼外甥女”人設的第一步。
但望著眼前的牌匾,商挽琴的嘴角抽了好幾下、
“琢玉樓……這明明是用來教導小孩子的地方吧!?”
玉壺春中,管理弟子事務的是內務樓,通常也負責發放任務,還提供一些法術課程。
而琢玉樓,是因為門中不少弟子已經成家立業、有了孩子,但自己太忙,沒空教導,於是玉壺春成立琢玉樓,負責教孩子們基礎的武藝、法術。
在商挽琴理解裡,這就相當於異界版國企托兒所。
但她為什麼要被拉來這裡?
商玉蓮卻很理所當然:“你那點法術造詣,有當沒有,不來琢玉樓補補基礎,你還想做什麼?正好,最近有新的孩子過來,你還能有同學。”
新的孩子,她怎麼不知道有新的孩子……等等,難道?
一推門,商挽琴一眼就看到了她的新同學:戴著單邊眼罩的少年,拎劍站在堂中,有點驚訝地看過來。
正是厲青鋒。
在看見她的一瞬間,厲青鋒神色微變。那張精致卻冷淡的臉上,燃起了一點戰意。
商挽琴:……啊不是,這哪兒來的戰意啊?
商玉蓮卻很滿意,拍手笑道:“原來是琢玉樓樓主親自教導,我更放心了,真不枉我為這孩子交了五十兩學費——你啊你,給我添事兒,要不是你非要退出玉壺春,可就不用交這錢了!”
商挽琴捂住腦門,不讓她戳,不滿道:“不就是錢嗎,我自己也能出……不對,我還沒答應呢!”
她隻是想慢慢展露法術才能,沒打算來上幼兒園!
商玉蓮卻也是個霸道性子,說一不二,把她往這兒一扔,又對那頭手:“辜樓主,這小東西就托付給你了,她要是不乖,你儘管教訓!”
商挽琴:……
這是什麼夢回初中的發展嗎……
但是,感覺也不太壞。真奇妙。
她眼睜睜看著大門關上,認命地歎口氣,回身來行了一禮:“見過辜樓主,今後就托您指教啦。”
她腦袋上的芝麻糖,也和她一起行禮,並“啾啾”兩聲。
那頭的厲青鋒看一眼小鳥,再看看商挽琴腰間懸掛的法術牌——他知道那是青萍真人相贈。他又想起那天夜裡的對話,想起自己那莫名的悵然,想起那機緣之說,又想起那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卻莫名令人向往的“落月山莊之邀”。
少年不服氣地握緊劍。
“辜樓主!”他突然說,“我想和商姑娘比試一番,請您準許!”